致遠以為自己對金處長和李紅的事情裝聾作啞,就能夠保護自己了,事實卻不是這樣。隨著金處長和副處長房詩宏的矛盾日日升級,致遠就被推到一個兩難的境地。
 
本來副處長房詩宏沒有與金處長明爭暗鬥的意思,房詩宏知道金處長一直防範著他,所以許多事情他都不出頭露面,擔心金處長懷疑他搶佔處長的位置。有時,金處長在處裡的會上對副處長的工作提出不滿,副處長房詩宏並不吭氣,連一句解釋的話都沒有。致遠覺得,房詩宏已經做得很好了,金處長不應該再找房詩宏的麻
 
煩。
 
有一次,宣傳處組織一個三天的會議,會議期間,房詩宏來了幾個外地朋友,他就想在召開會議的賓館招待朋友一下。會務的一攤子事,都是致遠張羅的,所以房詩宏就讓致遠安排了客飯,並讓致遠幫他一起陪客。房詩宏說,我那幾個朋友能喝酒,我一個人對付不了,你幫我個忙。話到這個份上,致遠就不能推辭了。
 
飯後,致遠在餐單上簽了字。金處長很快知道了這件事情,他對致遠說,你只負責安排會議的用餐,誰給你其它的簽字權啦?我處長也沒權用會議費招待自己的客人!
 
金處長批評了致遠一通,致遠雖然心裡明白金處長的火氣是沖副處長去的,但他還得承認了錯。致遠覺得自己承認錯誤,就能替副處長解脫此事,沒想到金處長最後卻說:「這頓餐費,會議不能報銷,你去找房處長,讓他自己去餐廳把錢補上。」
 
致遠愣愣地看了看金處長,覺得這件事情金處長太過分了。致遠當時看得出來,房處長利用公款招待朋友,是想在朋友面前顯示一下自己還有一點權利。雖然這樣做是不對的,但金處長也不能故意利用此事給房處長一個難看。
 
致遠就說:「算了吧金處長,這頓飯我來交,你就不要告訴房副處長了。」
 
金處長一愣,隨即死死盯住致遠看,臉上露出無法掩飾的憤怒。他搖搖頭,很絕望的樣子說:「好、行,好、行呀,致遠,你替他交吧,你很體貼房副處長,比我有人情味對吧?你以為我就這麼小氣?告訴你,這不是一頓飯的問題,這是我們的原則和紀律。」
 
「是的金處長,我沒說別的,那頓飯我也跟著吃了,我交錢也是可以的。」致遠解釋著,儘量平息金處長的惱怒。
 
金處長突然一個冷笑:「你也跟著吃了?你就跟著吃吧,有你吃的。」
 
金處長說完,轉身走了。致遠明白金處長話裡的意思,他是覺得自己跟著房處長身後跑了。致遠歎了口氣,覺得很無奈,這種事情他真的無法避免,他不能去面對著房副處長,把金處長的話轉告房副處長。於是,致遠就悄悄地去了餐廳,把那頓飯錢補上了。
 
事後,房詩宏還是知道了,餐廳財務的一個人把這事告訴了他。房詩宏就找到了致遠,微笑著把一頓飯錢塞進致遠兜裡,說謝謝你替我頂罪了,這種事情你以後不要多管,告訴我就行了,有什麼不好意思張嘴的?致遠不好意思地說:「我也跟著吃飯的……」
 
房詩宏說:「是我讓你作陪的。」
 
致遠還想說什麼,房詩宏打斷了他,說好了,不說這件事情了,你這個人呀,是個好人,就是有點綿,太愛面子,以後不要太難為自己了。
 
房詩宏說:「這件事情,我還要認真反省一下,必要的時候,寫出書面檢查。」
 
致遠一聽,覺得房詩宏的話有弦外之意,就忙說:「房處長,我看這事就算了,反正金處長也沒再追究。」 「他不追究我追究!」房詩宏語氣堅定地說。
 
一連幾天,致遠心裡都忐忑不安,不知道房詩宏怎樣處理這件事,他最擔心房詩宏跟金處長爭吵起來,這樣正好中了金處長的下懷。
 
房詩宏沒有正面跟金處長衝突,他在處裡一次全體會議上,突然提出了這件事,非常認真地說:「今天,我利用這個機會,跟大家作個檢討。上次我利用會議經費,請外地來的幾個朋友吃飯,違反了處裡的有關規定,很不應該。後來,多虧金處長及時發現,及時糾正。雖然我已經把錢交上了,金處長在這件事情上只批評了承辦人王致遠,沒有當面批評我,但是我覺得自己作為副處長,讓王致遠安排客飯,是害了王致遠,所有責任都應由我承擔,經過深刻反思,今天我要在大會上公開檢討,下面我把自己的檢討書讀一讀……」
 
致遠當時就傻了,聽著房詩宏的話,越聽頭皮子越緊,後來覺得自己繃緊的神經快要炸裂了。坐在一邊的金處長,也沒有想到房詩宏會做出這樣的舉動,臉色一陣紫一陣青,沒了模樣。金處長覺得一定是致遠把事情的經過告訴了房詩宏,因此就把憤恨的目光投向致遠。致遠只看了一眼金處長,就再也不敢與金處長的目光碰
 
撞了,金處長的目光像刀子一樣,恨不得把他的肉一絲一絲地切割掉。
 
致遠的心徹底涼了,他知道從此自己與金處長的矛盾不可緩和了。
 
處裡的人一聽房詩宏的檢查,就明白是怎麼回事了。會議結束,大家回到辦公室,有人就說:「醉翁之意不在酒呀。」
 
幾個人就嘿嘿地笑了,扭頭去看致遠,似乎覺得好戲還在後頭,所以都是一副隔岸觀火的神態。致遠一臉的陰鬱,低著頭,用一支鉛筆在紙上胡亂地畫著。
 
女學生陳琳也參加了處裡的會議,這時候很替致遠焦急,知道致遠以後恐怕要倒黴了。她坐在辦公室的椅子上,眼睛瞟著致遠,表情挺凝重的。
 
致遠在單位很不順心,家裡的氣氛也始終挺緊張。因為那五千塊錢的事情,兩個人說話都比較謹慎,一不小心就容易刺傷了對方。一個星期天的上午,兩個人一起去菜市場買菜,為了兩斤黃瓜,雅蘭跟攤販討價還價了半天,攤販說兩塊錢三斤,但買兩斤就要一塊五。雅蘭說,我要三斤幹什麼?就要二斤,一塊三。攤販不答應,堅持要一塊五。
 
致遠在一邊有些心煩了,對攤販說:「好好,給你一塊五。」
 
致遠掏錢給了攤販,雅蘭就生氣了,說你充什麼大款?致遠就說,為兩毛錢你磨來磨去的,累不累呀,雅蘭這時候想起了那五千塊錢,就說:「是不多,比起五千塊少多了,你多闊氣!」
 
致遠一聽這話就急了,說:「行了你,別沒完了,不就五千塊錢嗎?我現在就去賣血去,賣血還你的,這麼差勁你!」
 
「誰差勁呀,你說誰差勁?你才差勁哩,有本事你賣去呀,你把你賣了才好哩。」
 
兩個人在菜市場越吵聲音越大,最後雅蘭哭著去撕打致遠。攤販一看這陣勢,急忙對雅蘭說:「別吵了別吵了,我把錢還給你,這兩斤黃瓜白送你了,行不?」
 
攤販的話,更激惱了雅蘭,她把攤販遞過來的黃瓜,用力摔在地上。致遠一看這個樣子,恨恨地一跺腳,扭頭走出菜市場,把雅蘭扔下不管了。
 
致遠回到家裡,感覺很無聊,就躺在床上生悶氣,躺著躺著就睡過去了,醒來的時候已經過了午飯時間。致遠起身一看,雅蘭還沒有回來,他就又氣憤起來,心裡說你不回來算啦,三天兩頭鬧騰,真讓人受不了,你愛到哪裡就到哪裡。
 
致遠呆呆地坐了一個小時,就坐不住了,琢磨雅蘭到底去了哪裡,越想心裡越氣慣,隨手抓起一本書用力摔在地上。但是氣憤歸氣憤,他還要考慮雅蘭的去向。他知道雅蘭不可能還在菜市場,卻又想不出能去哪裡,她身上也就帶了十多塊買菜的錢,不會走得太遠。
 
致遠出了門,剛走了幾步,又回來了。他覺得自己根本沒辦法尋找雅蘭,這麼大的城市,一條街就夠他找一個下午的。此時,他心裡氣到了極點,眼淚不知不覺地流出來。
 
這時候的雅蘭,其實也是沒處可走,她賭氣去了一家商場轉悠了兩個小時,實在累了,就給單位的李大姐打了個電話。雅蘭沒有什麼好朋友,平時跟李大姐處得挺好,也經常在節假日通個電話詢問一些事情。李大姐一聽到雅蘭的聲音,就問雅蘭有什麼事情。雅蘭說:「李大姐,你在家沒事吧?」
 
李大姐說:「沒事,看電視呢……」
 
李大姐沒說完,就聽到話筒裡傳來哭泣聲,李大姐忙問:「怎麼啦雅蘭?你說,是不是跟致遠吵架了?」 雅蘭的哭聲更大了,李大姐就知道自己的猜測沒錯,就說:「又為什麼?我不是告訴你了,一般不要吵鬧,是他欺負你了?」
 
「我覺得活著真沒有意思了……」
 
「什麼話你!你在家裡!什麼?在外面?」李大姐感到事情嚴重了,說話有些緊張,嘴巴用力對準話筒說話,恨不得把整個話筒含在嘴裡,「告訴你,別胡思亂想,到我家裡來,快點,我等你,聽到了沒有?」
 
雅蘭打電話的目的,就是想找個地方暫時呆一呆,眼下她確實不想馬上回家,又確實找不到可待的地方。於是,她就輕輕地「嗯」了一聲。但是李大姐還是不放心,又說:「你現在在哪裡?要不我去接你,噢,在市場的大門口等我,我這就去接你!」
 
李大姐放下電話,匆忙穿衣出門,她男人看她慌張的樣子,不知道出了什麼事情,問道:「你去幹啥?」
 
「回來你就知道了,做飯,晚飯做好,雅蘭來家裡吃飯。」李大姐後半截子話拖出了屋子,拖了整整一個樓梯那麼長。
 
李大姐很少打出租車,心疼那錢,但今天李大姐沖到馬路邊,對著一輛出租車,有力地揮動了一下手臂。她覺得自己揮手的姿勢很氣派,於是又揮動了一下,出租車快速停到她身邊,她覺得車頭似乎是沖著她的身子碾過來的,於是她的身子朝一邊做了一個跳躍的動作。
 
李大姐把雅蘭接回家,詳細聽了雅蘭講述事情的經過之後,就暗暗心疼自己打出租的錢了。雅蘭因為這點兒小事鬧成這個樣子實在不值得,尋死覓活也就更不值得了。她覺得,自己沒必要打出租車趕過去,就坐公共汽車過去,雅蘭也不會出什麼大事。
 
李大姐心裡就有點惱雅蘭,似乎有一種受欺騙的感覺。於是,李大姐毫不留情地批評雅蘭,把錯誤都算在雅蘭頭上了。其實這個時候,雅蘭需要的就是這種批評,讓她清醒一下,如果同情她偏袒她,她反而覺得自己委屈了,心裡的怒氣得不到很好的排泄。
 
雅蘭被李大姐批評了一通,心情就平靜下來,也覺得自己太過分了,說來說去,自己心裡還是恨著致遠借出去的五千塊錢。
 
李大姐看到雅蘭的情緒不像剛來的時候那樣衝動了,李大姐就緩和了語氣,教給了雅蘭很多對付男人的招數。最後,李大姐問雅蘭:「你們怎麼還不要孩子?」
 
雅蘭無奈地說:「不是不想要,現在要錢沒錢要房子沒房子要什麼沒什麼,咋要?」
 
李大姐白了雅蘭一眼,說:「等到有了錢有了房子,你就沒有男人了。」
 
李大姐說:「你們兩個沒事就吵鬧,就是把你們閒靜的。」
 
李大姐說:「孩子是什麼,是你們兩個人之間的一顆螺釘。」
 
李大姐說:「孩子是什麼?是兩個圓相交的那部分。」
 
這李大姐,有一些話還是很形象很哲理。
 
雅蘭就沉默了,琢磨李大姐的話,越琢磨越有味道,於是低了頭半天不吭氣。
 
李大姐覺得事情已經平息了,她就給致遠打了電話,告訴致遠不要焦急,雅蘭在他們家裡,吃了晚飯就回去。致遠正看著越來越厚實的夜色心慌意亂,不知道該如何好了,這時候接到李大姐的電話,真是說不出的暢快,一個勁地感謝李大姐,那樣子恨不得抱住李大姐啃兩口。
 
雅蘭在李大姐家裡吃了晚飯,李大姐親自把她送回了家。當然這一回,李大姐沒打出租車,而是和雅蘭乘了兩次公交車。致遠從心裡感激李大姐,就把別人送給他的一箱方便面讓李大姐帶走了。
 
李大姐走後,致遠看看雅蘭,歎息一聲,一句話都沒說,坐在檯燈下看書了。雅蘭就獨自坐在床上,呆呆地看床頭牆壁上貼著的那張畫著小男孩的畫,算計著什麼時候把要孩子的想法對致遠說一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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