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女人視線的張振鈞,直到卡車從山路上轉到了柏油路上,就像出了籠的鳥歡叫起來,全不知女人為他懸著的心。他轉業兩年,說話帶著明顯的地方特色,葷的素的都有,但多數何長貴並沒有聽到耳朵裡去。何長貴有很多年沒有開卡車,到徐州的路又不熟悉,所以把車開得很拘謹,對於張振鈞的那些笑料反應遲鈍,有時聽到張振鈞自己忍不住大笑的時候,估計是一些好笑的事情,忙跟著笑了兩聲。
 
夜裡十點多,何長貴把卡車開到濟南郊區的一個小鎮,張振鈞說肚子餓了,就在這個小鎮吃飯。他指揮著何長貴把卡車停在一排飯店前,卡車沒有停穩,就有幾個女孩子圍上來,趴在車窗上喊叫,說吃飯嗎大哥?吃飯嗎大哥?裡面有休息的地方。再後來,就不客氣地拽了他們的胳膊朝屋子裡拖,這個也拽那個也拽,比見了親爹還親。張振鈞微笑著揮揮手,把身邊的女孩子像轟趕蒼蠅似的趕開,拽著何長貴徑直朝春燕飯店走去。
 
這家春燕飯店一定有點特別。
 
果然,張振鈞走進飯店,就問老闆娘在不在,一個女孩子閃身去了後院喊「春姐」,片刻從後院走來一個三十多歲的女人,看到張振鈞略微愣了一下,立即歡喜地說,張連長來啦,我估摸著今年你該路過這兒了。張振鈞笑著誇獎她好眼力好記憶,說老闆娘這是我的領導,你要照顧好呀,他比我官大,是個營長。又對飯店的一個女孩子說,你在門口照看一下我的車。
 
老闆娘朝何長貴笑了笑,對張振鈞說,你看怎麼照顧才算好呢?像照顧你一樣可以吧?何長貴有些慌神了,不等張振鈞回答,就說飯菜越快越好,我們急著走哩。老闆娘又笑,說我們不會留你的,這個小店養不住你們。
 
張振鈞點了菜,老闆娘拿著菜單到後面廚房安排去了。張振鈞瞅著閃去的老闆娘,問何長貴,你說這個老闆娘還行吧?飯菜要等一會兒才上來,你要有別的想法,就到後面去找她,只說你飯前有個喝奶的習慣,她就明白了。何長貴剜了張振鈞一眼,說我知道這個飯店是你的窩,這種事你不止於了一次了,是嗎?還是個連長呢,墮落得太快了。說到這裡,何長貴突然想起張振鈞的那個叫淑娟的女人,想起她在門口翹首送行的姿態,於是又重複了一遍,說你還是個連長哩!
 
這時候,老闆娘轉了回來,坐在桌子前陪他們兩人喝茶,看到張振鈞哧哧地笑,就問怎麼回事。一問,張振鈞笑得更凶了,她看他歪鼻子擠眼的樣子,一定是說了她什麼話,就瞪他一眼,說你看看你這模樣,壞笑。
 
張振鈞終於止住了笑說,他把你當成了那種人,你再晚出來一會兒,他就到後面找你去了。何長貴的臉紅了,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臉紅,說你別聽他胡咧咧,他自己有這個想法,卻推到我頭上了,這人!
 
老闆娘朝對面的飯店噘了噘嘴,說想要,對面的飯店裡有,我們飯店裡不進這些雞。
 
張振鈞看著何長貴說,你知道這個老闆娘是誰?是咱們家屬,她那口子在新疆的一個部隊基
 
地當兵,讓她隨軍她不去,那地方也真的沒有必要去,還不如咱們這兒的農村舒服,我是想看看你這個營長腐化到什麼程度了。
 
何長貴暗暗松了口氣,心裡說,你這小子想出我的醜,我手下的連長哪—個能把我當猴耍?
 
飯菜上來了,老闆娘急忙招呼兩個人吃飯,何長貴這才大膽地看了老闆娘兩眼。
 
兩個人離開飯店的時候,老闆娘問何長貴明天什麼時候能返回來,說返回來的時候還在這兒落腳吃飯吧,自己家開的飯店,吃起來放心。何長貴說明天下午就能趕過來,到時候一定進來吃飯。老闆娘站在門口送他們走,看車啟動起來,張振鈞從駕駛室裡朝她招手,她也舉起手來揮動著,一直把卡車揮出了很遠,何長貴的心陡然被感動了,覺得夜裡落腳這麼個小店休息片刻,倒很溫暖,雖然與老闆娘第一次相見,那感情似乎一下子就天長地久了,以後再路過這兒不進去看一眼,就有點缺乏人情味了。
 
何長貴和張振鈞趕到徐州,天才濛濛亮,趁著警察還沒有上班,悄悄地溜進城裡的水果批發市場,那邊的水果販子的頭目已經帶著人等候了,呼呼啦啦一陣子就卸了車。張振鈞留下來處理一些事情,把蘋果錢爭取一次性帶回去,何長貴就一個人開著卡車往回返。這時候,徐州城的人們陸續起床了,他們當然不知道有個叫何長貴的轉業營長,開著卡車在他們城市的馬路上有多處違章。
 
摸天摸地好不容易轉出了徐州城,在城外隨便吃了早飯,何長貴緊踩了幾腳油門,不到中午就又看到了春燕飯店,估計老闆娘的名字就叫春燕了。他並沒有停下車,只是減慢了車速,朝飯店看了幾眼,沒有看到老闆娘的影子。此時他已經很疲勞,眼皮有些僵澀了,是應該在這兒吃了飯,然後睡一會兒。
 
但是他心裡正想著另一件事情,就是想儘快回去見見市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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