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怎麼說,香梅有了工作,日子開始有規律地運轉了,緊張而平靜。入秋後,部隊的家屬房快要竣工了,房子的話題開始熱起來,部隊幹部都在心裡盤算自己分房排隊的位置。朱文回家也和香梅盤算,把夠分房條件的幹部排了排隊,覺得自己雖然排在後面,卻還是很有希望的。儘管有希望,朱文仍是擔心地說,誰知道會不會出現竟外?萬一分不上就麻煩了。朱文這樣想著,晚上經常翻來覆去地睡不踏實。香梅也不放心,但是嘴上卻對朱文說,你個大男人,心裡咋裝不下事?管它能不能分上呢,你該吃吃該睡睡,活人還能讓尿憋死?別當個事兒。
 
香梅擔心朱文想得太多,影響了工作。這段時間,正是朱文他們訓練股忙碌的確時候,三天兩頭下去檢查連隊的訓練情況,為年底的軍事考核做準備。朱文有時被他們股長派下去檢查訓練情況時,心裡很不滿,就在香梅面前發牢騷,說,好事恐怕輪不上我,苦差事卻總派我去。香梅覺得不管怎麼樣,朱文不能放鬆了自己的工作,她說,人要臉樹要皮,沒臉沒皮的,還算是男人?你幹不好工作,有房子也不分給你!朱文斜了她一眼,說,聽你說話的口氣,好像是我們政委。
 
老兵復員前,部隊在機關大院的操場上進行了軍事考核。那天香梅下班路過操場,朱文正在指揮部隊考核,她就站在後面看了幾眼。朱文瘦小的身體站在一個個方隊前,顯得更單薄了。但是,他的每一個手勢和口令,都像魔法一樣,使隊列演示出無比壯觀的景象,他那具有穿透力的聲音,亢奮而威嚴。香梅只看了幾眼就走開了,邊走邊滿足地笑著自語,說,你呀你,天生一個咋咋呼呼的命,你不咋呼幹啥去?
 
香梅的這種滿足,給了朱文很大的寬慰,即使後來真的沒有分到房子,她也是很平靜地寬慰了朱文。對於朱文來說,沒分到房子固然氣憤,但是他最擔心的還是香梅的情緒變化。分房子的名單公佈的那天,剛好落了入冬的每一場雪,朱文傍晚回家的時候感覺兩腿軟軟的,走不穩當,竟摔了兩跤。落雪後的天空陰暗著,不時刮起一陣陣風,卷了碎雪四處飄揚。朱文的身子縮在風裡走,看起來飄飄忽忽的。
 
按照事前想好的話,朱文吃力地告訴香梅房子沒有分上。當時香梅就瞪著一雙吃驚的眼睛看朱文,似乎不相信是真的,想從他的臉色或者眼神中看出一些破綻,但是沒有,朱文的表情證實他說的是真話。她低下頭,喃喃地說,怎麼會呢,怎麼會呢。朱文愧疚地站著,說這次分房子不論兵齡,主要是論職務,凡是帶長的都靠前排,彭股長比我晚一年入伍分上了,太不公平,明天我找領導去,不給我房子我就賴在他們辦公室不走。
 
這時候,香梅已經平靜了許多,抬眼看著朱文說,賴在領導辦公室?虧你說得出嘴!排不上你賴有啥用,你以為領導怕你賴呀,別去給我丟人現眼去!朱文仍氣鼓鼓地說,這次分不上,以後不知要等到啥時候再蓋家屬樓,咱這一間半破房子怎麼住?午梅突然笑了,說,怎麼?就你瘦得像猴子一樣,屁股大的地方就擱置下你啦,還要多大?咱們老家的縣長在北京有一間半房子嗎?沒有,他再有能耐也沒有呀,可我們有。
 
朱文就不吱聲了,本來那些話他就是說給香梅聽的,擔心她說自己窩囊,想在她面前硬氣一把,現在她不鬧情緒,正好給了自己個臺階下。於是他又倒過不定期寬慰香梅,說其實在這平房裡也熬不多久,雖然新樓房沒分上,但是一些搬進新樓房的幹部騰出了舊房,這些舊房春節過後就重新排隊分配。朱文說完,想聽聽香梅會怎麼說,可是她一聲沒吭。
 
隔壁彭股長在春節前搬進了新樓房。搬家那天,彭股長從警衛連找了五個兵幫忙,由家屬韓涵指揮。韓涵就站在香梅門前對兵們大喊大叫的,那種神氣勁兒顯然是沖香梅來的。香梅把自己關在屋子裡不出門,連中午飯也沒做,直到韓涵搬完了家走後,她才小心謹慎地出來接水做飯。院子裡寂靜下來,她扭頭斜了一眼韓涵的房門,已經掛了一把鎖。
 
春節的前幾天,來了一名志願兵打開了彭股長的小平房,和他一起來的還有一個農村女人,懷裡抱著個三歲的孩子,一看就知道是臨時來隊過春節的。女人把孩子放在門前的陽光下,忙著和志願兵收拾屋子裡亂七八糟的東西,他們幹得歡天喜地。後來香梅才知道,他們為了能臨時住一住小平房,給分管房子的助理送了兩條煙。那個志願兵對香梅說,嫂子,你們當初分房子怎麼不讓朱參謀跑一跑?分不到新樓房,也能分到舊的,春節你們就不用在這兒湊合了,那些管房子的幹部,鬼著呢,沒有一個是人養的!香梅就笑了笑,說,是嗎?
 
看到志願兵收拾屋子,香梅覺得自己的屋子也該認真收拾一下了,她就去買了白紙,把屋頂和牆壁都糊了,還買了幾串拉花扯在屋子裡。一切收拾停當,也到了大年三十。上午,朱文到機關轉了一圈,按照香梅的囑咐,讓宣傳股的幹事給寫了副春聯。香梅覺得過年前沒有春聯,總不像個過年的樣子。老家那邊,她已提前給秦二叔去了信,托他給自己掛了鎖的門前貼一副春聯。
 
朱文上午拿著春聯回家貼在門前,又走了,走時對香梅說,機關中午會餐,我不回來吃了。
 
朱文拿著春聯回家的時候,手裡還拿了一張紙,回家後隨便塞到了桌子底下。他走後,香梅才想起看看那張紙是什麼東西,就從桌子下抽出來,一看就愣了,原來是一張獎狀,上面寫著:朱文同志被評為優秀黨員,特此鼓勵。
 
香梅丟下手裡正做的午飯,拿著獎狀急急忙忙朝照相館跑,照相館下午就關門,去晚了就來不及了。照相館裡沒有一個顧客了,她挑選相框的時候,兩個服務員就圍上來,問她買多大尺寸地相框。她猶豫了一下,把手裡卷著的獎狀展開。服務員看仔細獎狀後,突然笑了,疑惑地看著香梅,問,是鑲嵌這東西?香梅占點點頭,服務員便找了一副相框,把獎狀裝進去。香梅一看挺好,就買下了,出了照相館,又聽到後面一陣嬉笑。
 
回了家,香梅就把獎狀掛在屋子牆壁中央,還把一張全家福的照片,插在相框右下角。她覺得屋子立即亮堂了許多。
 
朱文會餐回了家,由於喝了點酒,回來就躺中床上睡了,直到屋子裡亮起了燈才醒來,就發現了牆上的獎狀,吃驚地看著香梅,有些生氣地說,你掛它幹啥?摘了!香梅也生氣了,說,你咋呼了一年,值得炫耀的不就是這張獎狀嗎?這是領導對你工作的肯定,別人想要還沒有呢。接下來,香梅略帶憂傷地說,如果我還在村裡,今年我又能被評為農村優秀婦女幹部。說完,她怔了半天。
 
晚上,一家三口圍著電視看著春節聯歡晚會。一直看到零點的鐘聲響了,香梅才督促朱武說,睡吧兒子。又對朱文說,你也睡吧。朱文和兒子都躺下了,香梅收拾了家,然後把明天早晨自己準備用的東西準備好。她初一早晨還要上班去,春節期間,清潔隊要求比平時還嚴格,她擔心熬了夜,明早不能準時起床。
 
然後,她也躺下了,躺在朱文和兒子之間,左邊是兒子,右邊是丈夫。她轉身對左邊說,睡吧兒子,又轉身對右邊說,睡吧老朱。
 
接著,她拉滅了燈,黑暗裡看著掛在牆上的獎狀,輕聲哼唱:初一生,初二長,初三初四看月亮......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