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三初四看月亮 / 衣向東


    彭股長在社會上的關係比較多,很快給家屬韓涵在一家房地產公司找到了工作,每月工資近兩千元。韓涵的打扮就更現代了,模樣越來越摩登,走起路來身子一搖三擺。她上下班都要經過部隊的訓練場,有是兵們正訓練著,她就旁若無人地從一隊隊兵們面前晃過,晃得兵們眼睛生疼,兵們都說她是「洪湖水,浪打浪」。每次見她走來,只要有人說「浪打浪」來啦,大家就明白了,目光齊刷刷地投到她身上。

    韓涵上班不久就買了手機,每次下班回來路過香梅家門前,她總是舉著手機通話,其實根本沒有開機,只是裝模作樣拿個架子,香梅看了心裡就彆扭,知道韓涵的樣子是擺給她香梅看的。香梅暗自說,有啥臭美的,不就上了個班嗎?

    說歸說,香梅整天在家裡閒散著,閑得渾身發癢,骨關節咯咯吱吱響,她滿心渴望能有個工作,使自己不成為一個白吃白喝的人。自己並不是啥也不能幹,她會養豬會養雞還會種地,但是隨軍後這些特長用不上了,自己竟成了個閒散人,這讓她很委屈。

    香梅覺得這樣閒散下去,能把一個活人閒散死。有一天,她在街上看到賣煎餅果子的,心裡就閃亮了一下,心裡說,煎餅果子有啥好吃的?就是一點兒麵糊糊裹了個雞蛋和兩根油條,還不如我們家的大餅呢,卻有這麼多人買,我會烙大餅會做小鹹菜,也可以出去賣呀!反正閑著也是閑著,掙一分是一分吧。

    朱文張香梅買了一個大平鍋,買了一個爐子和一個小三輪車,香梅和生意就開張了。她在平鍋上烙的大餅很有特色,皮脆而瓤嫩,瓤子一層又一層薄薄地重疊著,柔軟而有韌性,用這樣的大餅卷了她泡制的各種小鹹菜,如豇豆角、鮮薑絲、醬黃瓜,等等,再加上些切碎的肉末,吃起來真是香到脾胃裡。香梅每天早晨和晚上出去擺攤,生意挺火紅,一天能掙到七八十元,真出乎她的意料,連朱文都驚訝地說,你一個月掙我兩倍的工資了。

    她的攤位設在離兵營很遠的一個公共汽車站旁邊。她擔心在兵營附近經常會遇到朱文機關裡的幹部,雖然並不丟臉,也不能給朱文臉上增光彩,所以還是遠離一些清靜。

    朱文自從她賣大餅後,每天的晚飯都需要他回家做,然後和兒子先吃了。她大都在晚上七八點鐘才能回來。這天晚上,朱文等到九點了仍不見她的影子,正準備去看個究竟,機關司令部值班室的一個小兵來敲門,對朱文說,朱參謀你快去看看,嫂子被抓到派出所了,剛打來電話,讓你去領她。朱文一聽,心裡咯噔了一下,急忙騎自行車奔派出所。

    去了派出所才知道,香梅是因為沒有經營許可證,被城市監察人員抓來的。監察人員沒收了她的三輪車準備往收容車上裝運時,她抓住三輪車不鬆手,那些脾氣不太好的監察人員就砸爛了她烙大餅的平鍋,她當時就哭了。她就那麼委屈地哭泣著被連人帶車拉到派出所,然後就有一個警察審問她,說,你是那兒來的?有暫住證有打工證嗎?香梅說,我就是北京的。警察一看她的樣子就知道是外地人。警察斜了她一眼,撇撇嘴,用那種嘲諷的口氣說,你是北京人?住哪片的?北京人怎麼說山東話,你也是北京人了!香梅感覺也警察看不起她,就說,我是部隊隨軍家屬,你說是不是北京人?警察猶豫了,同意香梅給部隊打個電話,讓部隊幹部來領人。

    朱文給警察說了半天好話,把軍官證掏警看了,警察的態度立即溫和了許多,說,以後不要讓她出來擺攤了,要擺就辦理個手續,大街小巷都隨便擺攤,咱北京城就亂了套了。朱文點著頭,跟著警察到後院領人。後院有一個大棚子,裡面抓了四五十個男男女女,都低頭蹲著,門口有幾個保安把守。朱文朝裡掃了一眼,竟分辨不出哪一個是香梅。警察就喊,都抬起頭來,誰叫香梅出來!眾要都抬起頭的同時,香梅看到了站在門口的朱文,怔了怔後,才站起來走出棚子,走到朱文面前突然放聲大哭。朱文看著她滿臉的污垢,鼻子一酸也要流淚,但是警察還在旁邊看著,於是他就強忍著淚水,伸手拍拍香梅身上的灰塵,像哄小孩似的說,別哭別哭怎麼又哭了呢,行了咱們回家,回家再說。香梅半天才止住哭泣,說,還有我們的三輪車和鍋呢,他們砸了我的鍋。朱文就看警察的臉,說能不能把東西給我們?警察對一個保安喊,去,帶她把東西找出來。

    保安帶著香梅和朱文去了一個牆角處,那裡堆了許多沒收來的車輛和各種工具。香梅在裡面找出自己的三輪車,又把摔碎的平鍋撿出來看了半天,知道有能用了,才戀戀不捨地丟了。

    回了家已經十點多,兒子趴在床上睡了。朱文很殷勤地把飯端正到香梅面前,她卻一口不吃,坐在床上生悶氣。朱文一個勁勸慰她,說平鍋砸壞了咱再去買一個,以後就在兵營門口賣,安全保險,賣大餅也不丟臉,不偷不搶不嫖不娼的,你躲閃啥?

    第二天,朱文又去買了一個平鍋,香梅的攤位就支在了兵營門前,沒想到生意比過去還火。兵營裡有一千多名官後,連隊的伙食總是有這樣或那樣的缺點,兵們的口味又不同,難免對連隊的伙食挑三揀四的,不少兵就戀上了香梅的大餅,攤位前排起長隊。香梅一個人烙的大餅根本不夠賣的,所以總是忙得有可開交。那天晚飯時分她正忙著,兒子朱武放學回來了,還帶了個外國黑人小女孩。這是初夏季節,孩子放學時太陽還沒有落呢。朱武因為一口的山東土話,同學們都不願和他一起玩,但是外國小學生卻沒有什麼地域觀念,並且也很難找到知心的中國小朋友,於是這個這相黑人小學生自然和朱武走到一起了,並且成了朋友。黑人小女孩就是離兵營有遠處一家使館一秘的孩子,她很想到朱武家裡玩耍,但是走到兵營門口時,卻被哨兵攔住。按規定,沒特殊情況外國人不准進入營區,黑人小女孩雖然只有十幾歲,但大小都是外國人。哨兵堅持原則,把朱武放進兵營,把小女孩擋在營區外。

    朱武在營門內急了,又哭又罵的,就被香梅聽到了。香梅不知道發生了啥事,丟下大外餅攤子跑到門口看,弄明白之後就打了兒子朱武一巴掌,說,叔叔不讓她進就別進了,你還不趕快回家吃了飯寫作業?

    訓斥完了兒子,香梅急忙跑回攤子斷續烙大餅,心裡還恨著兒子,耽誤了一會兒的工夫就少掙了兩塊錢呢。她緊緊張張忙碌了一會兒,天色漸暗了,攤位旁依舊排著長隊,雖然她的腰早已有些酸痛,心裡卻高興。就在她直腰活動一下的時候,不經意地瞥了兵營門口一眼,突然發現兒子並沒有回家,而是隔著兵營的圍牆和那個黑人小女孩聊天。圍牆是矮矮的花牆,牆上有許多花孔,兩個孩子一個在外一個在內,臉對著一個花孔說話。香梅就歎息一聲,烙出了兩張餅,卷了一些菜。面前排隊的小兵正要伸手接,她忙說,對不起對不起,這兩個不賣。她拿了兩個卷餅跑到花牆外面,塞給黑人小女孩一個,把另一個從牆孔遞朱武。她什麼話也沒說,那邊攤位前的兵們還等著她哩。她在匆忙轉身離開花牆的時候,伸手在女孩子的頭上輕輕撫摸了一下。

    香梅的生意在兵營門口紅火了一個星期,部隊大院的幹部就有說法了,說,誰不知道在門口賣食品掙錢?可是這樣下去,對兵們的思想影響太大,許多兵不願在食堂吃飯了,每月的津貼費還不夠買大餅的,一定會寫信身家裡要錢,時間長了,思想上還不長出綠毛來。後來,部隊首長就找朱文談話,很理解朱文家屬沒有工作的困難,說要擺攤賣大餅,不要在部隊門口賣,可以去工商部門申請個攤位,如果你家屬在這兒賣大餅,張三的家屬賣餛飩,李四的家屬賣包子,咱們部門口成了啥?

    朱文回家把部隊首長的意思說給香梅聽,香梅自然要牢騷半天,罵那些害紅眼病的人。但是不管怎麼樣,香梅知道大餅是不能在兵營門口賣了,她不想別人對朱文說三道四的,朱文一個大男人,在單位要靠臉面工作,她不能剝了自己男人的臉面。後來朱文去工商所跑了跑,發現跑個攤位太難了,也就放棄了。香梅心裡明白朱文的難處,也沒再催促他,歎息著把賣大餅的工具收拾起來。

    當然,她趁朱文不在家時,流了一些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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