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閻連科 > 潘金蓮逃離西門鎮 | 上頁 下頁
二十


  老大說哪一家的夫妻都得生娃兒,都得傳宗接代呢,不傳宗接代還要夫妻幹啥兒?

  金蓮說那你就生娃傳宗接代嘛。

  老大說傳宗接代就得有那樣的事。

  金蓮說想有你有嘛。

  老大說金蓮,說這話你不是生氣吧。

  金蓮說生不生氣你別管,你只要記住今兒是你兄弟把我從娘家接回的,是你兄弟求我讓你今夜看在夫妻的份上侍奉你,不是我金蓮下賤,不是我金蓮不要臉,不是我金蓮離不開男女的事才從幾十裡外趕著回來侍奉你。

  老大不再說啥了。

  老大不說啥又蹲了一會兒,起來坐在了床沿上。

  坐-會兒老大把手伸進了金蓮的被窩裡。

  老大伸手時又慢又遲疑,然當他的手觸到金蓮的身體時,仿佛被燙了一樣縮回來,借著窗光看看仰躺著的金蓮的臉,見她雖沒有激動和興奮,甚至連他沒去看病前碰摸她時的那種半羞的熱切都沒有,可畢竟她沒動,沒有把他的手扔到一邊去。於是間,他的膽壯了,拿手去她的身上撫摸了,捏抓了,晃動了。當他的手從她臉上朝著她的身上叮噹哆嗦著下移時,剛才摸黑進屋的那種欲炸欲裂的力氣又回到了他的身子上,又回到了他的下半身。他感到了熱躁不安,心跳如雷。他開始忙忙亂亂地解著扣子脫自己的衣裳了。脫著衣裳他呢呢喃喃說,金蓮,我腳也洗了,臉也洗了,身上也洗了。在洛陽火車站那兒,一下車我就去城裡的浴池洗了一個澡。說城裡的浴池沒有大池子,都是淋噴的水龍頭,不能泡身子,還不如咱耙耬山這兒的溫泉燙池子,可我滿身都用了香胰子,你聞見了我身上的香味嗎?我身上光得滑手呢,摸上去就如摸一條熱魚兒。他說著拿起她的手去他自己身上摸了一把,然後就掀開了那毛毯鑽進了毯窩裡。就在這一刻,就在他的身子滑溜溜地貼著金蓮的身子時,他聽見了他下身驟然炸裂的轟鳴聲,聽見了他渾身血液滾動的山洪聲,聽到了他的心跳從胸膛裡彈出來被他壓癟在金蓮的兩乳間,像被砍掉還依然活著的蛇頭在他的皮膚之間竄動著。他知道在看電影那一瞬間的情景又回到了他身上。他的東西脹鼓起來了,突然間硬得如燒熱的一截兒鐵,興奮和激動如被子樣包滿了他全身。從窗裡透進的月光,溫暖明亮地照著他的臉。空氣中有一種嗡嗡的聲音如汽車軋著他的耳膜開過去。他渾身顫慄著把金蓮壓在身子下,雙手勒著金蓮的脖子仿佛要把金蓮勒死在他懷裡。他說我硬了,我硬了哩金蓮,天呀我和別的男人一模一樣了。

  他把他那堅硬的東西朝著她的水處引過去,呢呢喃喃說著我行了和別的男人一樣了的話,就借著月色看見金蓮的臉嘩嘩啦啦變形了,恐慌的蒼白和冬霜一模樣,整個五官都在扭動著響。

  他知道她被他突來的堅硬嚇著了,知道她的恐慌扭動是為了躲著他,他說金蓮你別怕,好壞我們是夫妻,是夫妻你就得讓我這樣兒,不這樣再好的女人也不會生娃兒。說我好不容易有了這一夜,好不容易才這樣,我知道我不配你哩,可你成全了我我會如牛如馬一樣侍奉你。

  說你答應過我今夜侍奉我,還對我兄弟說會像別人的媳婦侍奉男人一樣侍奉我一夜。他像要捆住一個羊樣在她的身上找到了她的手,把她的手按在了她的兩個肩頭旁的枕頭上。他還想用別的動作把她釘在床上讓她順了他,然當他這樣動作著說完了話,他就發現她的扭動猛然沒有了,人像一癱兒泥樣在床上不動了。她把她的臉扭到了一邊去,一切都任由他去了。他不知道她是想到了啥,還是他的話把她打動了,總之她就那麼泥一樣任他捏擺了,任他夢裡夢外地雲霧了。

  這當兒,事情砰地一聲發生了。

  天空如一面新磚牆壁樣壓在窗子上。月色擠入窗縫的聲音如水從山縫擠出來。時空呈出粘狀的黑色凝在金蓮的眼前。一切都不是原來的模樣了,在恐慌的隱疼中,她聞到了一股血腥的氣息從她的身下漫上來,整個世界就在她眼前消失了。只有汗水如湖一般浸泡著她,只有老大炸裂的喘息和興奮呢喃如雨滴冰雹一樣落在她的臉上。她感到她是死將過去了,感到一輛汽車從身上軋過去,又倒著開回軋過來,就那麼反反復複軋著她,直到她成了血漿漿的一片那輛汽車還在來回疾馳著。就這樣那輛車也許開動疾馳了上百年,也許就那麼一會兒,那輛汽車停下了,如飛奔中突然熄火了一模樣。

  她不知道究竟發生了啥兒事,就在一息時候她從昏死中靈醒過來了,明白那浸泡她的不是一湖水,而是從老大身上如雨樣落下的汗,那汗滴在她眼裡,她想擦汗時,舉起手,發現如瘋如癲的老大在她身上不動了,臉壓著她的臉,仿佛一塊石碑壓在她臉上。

  她不明白發生了一件啥樣的事,用力把他的臉推到一邊時,才感到她推的不是一張臉,而果真是一塊斷石碑,可那石碑被她剛推走就又彈回來貼到了她臉上。她又一次有些厭惡地用力去推他的臉,臉卻又彈著壓回來。

  心裡咚地響一下,她把床頭的電燈開關拉開了。她第一眼看見的是老大快活地笑著,然那笑卻是扭曲著,猶如畫在一塊布上的一張笑臉,本來燦燦爛爛的,可那布卻被揉得皺巴巴無法伸開展平了。

  她說老大你咋了?

  又說你咋了?老大。

  連問了三聲,老大都那麼扭曲地笑著不答她,且壓在她身上沉沉重重,山一樣不知比往日重了多少倍。

  她知道事情不好了。心裡一緊,轟然一聲,渾身上下的毛孔都噴出了冰涼的汗,並跟著生出的第一個念頭是要把老大從她身上推下去,自己立馬躲開這間屋。就在她用力撐著胳膊想坐起來把老大從她身上推下時,她又躺下了,又讓老大如停開的車樣壓在她身上,讓老大的臉斷碑般壓在她肩上。

  她知道,老大死在了她的身子上。

  她把臉掙到一邊,扯著發緊的嗓子,對著門兒叫。

  ——老二

  ——老二

  ——你快些兒來看看你的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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