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葉廣芩 > 對你大爺有意見 | 上頁 下頁 | |
七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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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成傑的蒜氣噴在我的臉上,讓我不能容忍,我說,你說話離我遠點兒,你們那個後備隊伍名單我看過,都是男的,沒一個女的……婦女幹部,少數民族幹部,還有……是要考慮的。 朱成傑說,不錯,我們目前是沒有婦女幹部,沒有婦女幹部說明婦女還不成熟,我們不能為了婦女而婦女。以前我們也有過女幹部,那幾個女幹部把工作幹得稀裡嘩啦,讓男的擦屁股都擦不乾淨。至於少數民族,查查您周圍,有幾個是純種漢人,我還是匈奴和鮮卑的雜交呢!雜種! 我說,鮮香椿給我的印象不錯,直率,精明幹練,跟人的親和力強…… 朱成傑說,什麼叫親和力,怎麼個親法,選拔幹部上沒這一條,你得說她的黨性怎麼樣,原則性怎麼樣,八個堅持做得怎麼樣? 我說,你甭在這兒跟我唱哩格愣,我不是組織部,沒有調查人家的權力,我是憑直覺。 朱成傑說,你的直覺就是五瓶香椿,五瓶香椿就把你打倒了,你不覺得很可悲?提拔幹部憑直覺,虧你是在我跟前說,要是讓別人聽見了,人家會說,這是什麼書記,整個一個二百五。 朱成傑不像是和尊敬的師姐說話,倒像是訓孫子,大概他已經習慣這樣的談話方式了。我想起當年他拾掇人家方米米的事,那還不是憑直覺,這會兒又正經起來,談什麼原則和堅持了,別人不知道你,我還不知道你!但是我還是耐著性子對他說,成傑,我就是告訴你有這麼件事,沒別的意思,成與不成你瞭解一下…… 沒想到,朱成傑更硬了起來,他說,我怎麼瞭解,我根本就不能瞭解,這是個組織程序問題,你是在這兒亂攪和,沒規矩,沒準譜,沒原則,想起一出是一出,告訴你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我說,不可能就不可能唄,你厲害什麼,又不是我要當你的什麼主任! 朱成傑說,葉廣芩,以後你再不要在我面前提鮮香椿這個名字,你一提這個名字我就噁心!就肚子疼!跟你說,我不認識她,壓根就不認識她,以後永遠也不想認識她! 這個朱成傑簡直是窮凶極惡了,點著我的鼻子指名道姓,他在跟誰說話,跟我說話麼?就為個八竿子打不著的鮮香椿,為了我一個帶有試探的動議,動這麼大肝火,值嗎?我是頭一次領教了朱成傑的另一副嘴臉,肆無忌憚,唯我獨尊,缺知少教的無賴嘴臉,這樣的嘴臉,他的血糖不高,血脂不高才見鬼! 文人的自尊豈是你這樣蹂躪的,即便鮮香椿是個十惡不赦的大壞蛋,是雙提不起後跟的大破鞋,你朱成傑犯不著對我發脾氣,姑奶奶不吃你這一套!我知道,對付朱成傑的法寶是無視與輕蔑,在我淡淡地一笑轉身離開時,朱成傑才意識到他的失態和過分。臉色轉變的迅速就如他的初始,朱成傑屁顛兒屁顛兒地把我跟到辦公室,替我掀簾子,開電扇,給我倒水,好像這兒不是我的辦公室,是他的辦公室。 我說,你走,我要休息了。 朱成傑搓著手,半個屁股掛在沙發上,嘿嘿地笑,眼前的他又變作了小師弟模樣。 朱成傑告訴我說在安塚村發現了唐代唐安公主的墓誌銘,很有歷史價值。唐安公主是唐德宗的長女,因皇城之亂,隨同父親逃亡陝南,途經野竹坪,地凍天寒,病逝於此。要是我願意,下午他陪我一塊過去看看。我說我哪兒也不去,我就在辦公室待著。朱成傑說在辦公室也好,這大熱天,出去再中暑,病倒了上邊會說他們沒把作家照顧好。 朱成傑沒目的地東拉西扯,對桌上的五瓶香椿視而不見,好像剛才什麼也沒發生,跟我發脾氣的是另外一個人。小張過來喊他,說他的辦公室有人在等,他哼哼了兩聲,慢吞吞地說,沒看見我和葉書記在談工作? 小張說,那就讓那人走? 朱成傑不說讓走也不說不讓走,靠在沙發上不言聲。小張半個身子在門裡,半個身子在門外,等著朱成傑下指示,半天見書記不說話,只好怏怏地退出去了。小張一走,朱成傑的臉又活了,跟我說,這個張秉琿,太精明,太是非,當了六七年幹事硬是提不起來,為什麼?聰明外露,跟他接觸,你得留神,弄不好就把你的意思變了味兒。 我說朱成傑在下屬跟前架子太大。朱成傑說,當領導有三個層次,在基層,就得嚴,就得厲害,動輒便訓,拾掇你沒商量,這樣才有威,才鎮得住,比如那些村長,哪個不是拿得起放得下,說話有好語聲的;中層就得恩威兼施,不能一味地直接,話要說半句,事兒要別點透,要讓下屬不知你的深淺,永遠對你敬畏三分;高層就得親民,越親切越隨和越是水平……我問他跟我說這些是什麼意思,他目前對我是要震懾還是要親切?他說他沒這意思,剛剛吃完飯,現在就躺下午睡怕頂了食。 整整一個下午我都不愉快,五瓶香椿像五塊石頭壓在我心上。朱成傑用手機給我發來短訊,一看就是帶色調侃的,是《十類人不宜做官》……我看那十類人件件都在說我,給他回了短信:放你的臭狗屁! 放下手機就想這個朱成傑也是怪,明明說不認識鮮香椿,又說一提她就噁心,就肚子疼,這個鮮香椿怎麼了?招誰惹誰了? 傍晚時候大雨下來了,倒海翻江地往下砸,轟轟的雷在頭頂上滾動,像有萬千戰車在行進。 雨下歸下,可並不涼快,悶熱難耐。 晚上,雨停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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