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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寞投閣


  我不愛熱鬧,性格內向,不善交際,這似乎與現代人的要求有點格格不入,在某些迫不得已的應酬場合大多是早早給自己尋找一個「避難」的角落縮著,看別人高談闊論。所以在五次作代會上,別人都忙於串門,忙於交流,我卻躲在房間內看書。當然也有過一次外出,是我編的電視劇的北京演員們請我吃飯,他們讓我挑地方,我就挑了所住京西賓館南邊一個新開張的小飯鋪,那兒人少。孰料,演員不比作家,他們走到哪裡都會被人認出來,那頓飯吃得可謂眾目睽睽,千夫所指,與其說吃飯,不如說是吃觀眾。於是我發誓,再不參加這樣的活動。

  我是1995年調入西安市文聯的,搞專業創作不過兩年,以前在報社工作,雖也寫點東西,終是業餘,還帶點偷偷摸摸性質,寫多了領導會說是不務正業,總之很難。後來,我很冒昧地找到市文聯,談了我的苦衷,我說不適合搞新聞,特別不適合當官,我想搞創作,想踏踏實實地寫點東西。他們說那你就調來吧,於是我就進了市文聯。

  應該說這對我的人生來說是一個根本性的轉變,也就是兩年以前,我才開始認真思考寫作這件事情,入道不能說不有點晚了。記得初進文聯,那是春節前夕,我坐在辦公室裡看書,整整一個上午沒有一個人來打擾,唯一的夥伴就是窗外枯樹枝頭飛去飛來的兩隻雀兒。我想這樣很好,心態的自由,時間的自由,再加上政策的寬鬆,有如魚得水之感。在這種心境下我寫了《本是同根生》、《祖墳》、《風也蕭蕭》等,有人說它們是「拉開距離的京味」,有人說是「時代風雲與家世感情的扭結」,對這些,我自己卻說不出更多。至於中篇《風》和《注意熊出沒》等反映我在日本生活的文章,卻沒料想得到日本評論界的注意。日本評論家秋野修二在《中國文學的改革開放》一書中評論這兩篇小說說:「小說選取了一個危險的題材,通篇貫穿著對這一歷史細部的再檢討,以及向舊有價值觀挑戰的大膽嘗試,能從中聽到時代深處的聲音。……這是一篇對日本態度嚴峻的小說。」文章讓評價家們一評往往派生出許多作者在創作時並沒想到的意義,特別是對我這個思想比較淺薄的人來說更是如此,其實就我自己的文章,有時直到刊出了,我也說不清它的主題,為這,我很為自己羞愧。上月,有某選刊主編打來長途電話,說要選我的某篇文章,讓我談談它的思想。這大約是小學三年級的基礎知識,我卻說不出,於是開始東拉西扯,因為是初次打交道,主編在遙遠的那端一定是莫名其妙,不知我害了什麼病。我想我是書讀得少了。也是前幾年油花一樣浮在生活表層,對事物不深思索,對學問不求甚解的後遺症。

  當然,一篇作品讓人三言兩語就能總結概括完畢也未必是好事,文藝作品,對作者來說是真心的感動,是種欲罷不能的表現心理,是一種文化的浸潤和認知的拓展,更是一種人格的操守與一種寧靜心態的保留。所以談及我的作品時,我更多的是感覺,不是說明。這是從另一面看問題。

  雖然不善言詞,又極少朋友,但我對生活卻抱有極大熱情,我喜歡一個人四處走,四處看,在中國,從西藏高原到深圳特區,在日本,從群馬深山到琉球群島,只要能去,我會千方百計為自己創造機會,從來都是雷厲風行。朋友們說我這是「猛獸意識」,但無論什麼,我卻從中體會到了社會、人情,體會到了中國、世界。

  我為自己的勇敢感到自豪。

  體驗是寶貴的,作家的體驗屬￿個人,它不能合群,不能紮堆,不是整齊劃一的蜂窩煤,因此,作家必須甘於寂寞,不怕孤獨,以自己的眼去觀察社會,以自己的心去認真讀書,使寂寞投閣不泛為一句空話。清末理學家唐鑒對曾國藩說,束檢身心,讀書明理,最是靜字功夫要緊,若不靜,省身也不密,見理也不明,都是浮的,總是要靜。

  從前年至今,我一直想寫一部歷史題材的長篇,並在著手搜集資料,看來這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或許不是一年兩年的事。在此期間,我還是想寫一些中、短篇,因為我對中、短篇有著特殊的偏愛。朋友說,長篇更能體現作家的修養、功力,一個作家,特別是小說家,一輩子如果沒有一部有份量的長篇問世,那是一件很遺憾的事。我贊同朋友的話,也在努力去做,但目前,各種準備工作怕還沒有做好。

  先寫點小東西吧,將心態調整好,關鍵是要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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