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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三


  坐在甜品屋內的齊之芳瞬間被外面的光所吸引微微地轉了轉頭。光透過如夢甜品店的窗戶斑駁在齊之芳的臉上,明暗交錯的光影輕拭去了她臉上近二十年的歲月痕跡,讓她整個人看上去仿佛仍是戴世亮當年入獄前見她最後一面時的青春模樣。

  雖然齊之芳這張充滿女性魅力的臉,曾經在戴世亮無數次的午夜夢回中反復出現,但是他還是為了保險起見,用顫抖的手掏出一副老花鏡架在了自己的鼻樑上。通過老花鏡混濁的鏡片,戴世亮清晰地看清楚齊之芳風韻猶存的樣子,這不免令他一陣眩暈。

  戴世亮忍住頭暈目眩,再次凝視齊之芳。在戴世亮放大的、焦距不實的視野裡,齊之芳用手一攏鬢角的頭髮,雖然那頭髮已經有點花白,但動作還是青春時代的。就像在他十七歲時頭一次見到齊之芳時,她不經意間所做的那個動作一樣。

  戴世亮閉上了眼睛,身子靠在摩托車上不斷地顫抖著。

  坐在齊之芳對面的肖虎卻正選擇了在這一刻拉起齊之芳的手。

  「唉,讓人家看見了!」齊之芳有點害羞地低下了頭。

  肖虎笑著道:「之所以帶你到這兒來,就因為這兒的人看慣這個了。」

  肖虎的話,讓齊之芳多心了,她質問肖虎道:「你跟誰來過這兒?哦,我知道了,跟你那個嗓音跟知了一樣的小秘書!」

  趁著肖虎和齊之芳全神貫注地交談之時,戴世亮到底還是抑制不住自己內心深處對於齊之芳的愛慕之情,大著膽子走進了如夢甜品店。其實戴世亮又何嘗不知道自己此時最該做的就是一走了之,但是內心無法抑制的激情卻讓他失去了平日裡的冷靜與自製力。

  作為如夢甜品店的老主顧,戴世亮讓花大姐把自己安排在一個靠近窗口的位子上。坐在他精心選擇的這個位置上,戴世亮既讓自己擁有了一個能夠看見齊之芳三分之一側影的合適角度,又不至於讓齊之芳看到自己。

  「歲月匆匆,美人依舊!」又偷看了一眼正在跟肖虎侃侃而談的齊之芳,戴世亮心內感慨萬千。

  不知老情敵戴世亮已經近在咫尺的肖虎,此時卻仍在努力地跟齊之芳掰開了揉碎了地講著當日自己之所以在電話中大吼齊之芳的原因。

  肖虎小聲地對齊之芳道:「芳子,誤會總是有的,但前途是光明的。」

  「王方失蹤的那天夜裡,我給你打電話。先是沒人接,後來你好不容易接了,卻沒頭沒尾地吼了我一句。你不知道我當時什麼感覺。我覺得……算了,不說了。」齊之芳其實一點兒都不想跟肖虎提這段往事,但既然肖虎提了她也不好不說。結果沒想到一說起來,她竟將自己說得又傷心了起來。

  「我看你也別說了。」肖虎雖然不太解風情,但是卻還沒有笨到看不到齊之芳臉色的地步。

  「為什麼?」

  肖虎隨便找了個理由,道:「王東都告訴我了。」

  「你不讓我說我還非說不可。」不想肖虎的阻止,卻讓齊之芳犯上了牛脾氣,她對肖虎繼續說道,「當時我又冷又累,坐在派出所冷冰冰的椅子上,腿上、胳膊上的傷口還在疼,可你在哪裡呢?我覺得特別無助。孩子出了事兒,我還是一個人擔當,還像二十年前燕達剛去世那時候一樣,什麼都得自己扛。我就想,咱們這歲數走到一起,成家結伴兒,還不就圖這點兒嗎?出了那種事兒的時候,互相給壯壯膽兒,給個肩膀靠一靠,說兩句寬心話?」

  「你就光圖我那一點兒?」肖虎道。

  齊之芳白了肖虎一眼:「那你還能讓我圖點別的什麼?」

  肖虎壞笑著拉起了齊之芳的手,道:「我能圖的可多了!所以帶你到這兒來,把年輕時代再走一遍。」

  齊之芳微微一笑剛欲回應肖虎,不想兩人點的甜品卻正好在此時被服務員端了上來。

  肖虎做事一向不小氣,所以當他點的全部甜品上齊後,幾乎擺滿了半張小桌。

  齊之芳看著這一小碗一小碗的甜品,不免嗔怪肖虎道:「你幹嗎呀?你來這兒吃滿漢全席呢?」

  「我是土包子,今天沾你的光來開洋葷。」肖虎拿起小勺,舀起一勺冰激淩,甜美地哼哼一聲,然後接著道,「要不是沾你的光,我把這麼好吃的東西都錯過去了,你說我這輩子留下多大的空白有待填補?」

  說罷便拿起自己手中的小勺盛了一點兒甜品,親自喂入了齊之芳的口中。

  「肖虎,我看你今天是要瘋啊!」齊之芳嘴裡雖然這麼說,但她的心卻是歡喜的。

  齊之芳跟肖虎打情罵俏的側影在戴世亮的視野裡仿佛一陣陣視覺的狂風暴雨,讓他不免又是一陣頭暈目眩。戴世亮再次因為痛苦而緊閉上眼睛,直到很久的時間過去後,他才終於積攢夠了讓自己睜開雙眼接受現實的勇氣。

  戴世亮收回了自己投在齊之芳身上的目光,低下頭,傷感地看著自己放在桌上的一雙手,手背上有若干處傷疤。似乎這些傷疤記錄了他的恥辱和艱苦歲月。

  就在這個時候,如夢甜品店的女老闆花大姐,卻事先毫無徵兆地走到了戴世亮的桌子前面。花大姐自然地拉出了一把椅子,在戴世亮面前坐了下來。

  「我認出你來了。」花大姐用自己獨特的溫柔語調對戴世亮說道。

  戴世亮指指喇叭,表示自己在聽音樂。沉浸在憂傷往事中的他,此事顯然沒有心情多言。

  花大姐卻不死心,她接著跟戴世亮搭訕道:「你是麗君服飾店的老闆,對吧?我在你們店裡買了好幾件衣服,你都不認識我?」

  戴世亮聽到花大姐抬出了自己老顧客的身份,只好魅力十足地對花大姐笑了笑算是打個招呼。

  「我不記得你戴眼鏡啊?」花大姐見戴世亮認出了自己,便更有了巧笑倩兮說下去的理由,她小聲地對戴世亮說道:「我聽說你也進去過?在青海待了十多年?」

  花大姐的這番話當即讓戴世亮不免為之一驚。戴世亮皺著眉頭眼睛定定地看了看花大姐,然後起身便要離開。牢獄生活長期以來都是一段戴世亮諱莫如深的話題。

  花大姐卻伸手把戴世亮攔回了座位,花大姐對戴世亮笑笑道:「我可沒別的意思啊,就是同命相連唄……我待了……」花大姐對戴世亮伸出了五個手指頭。

  戴世亮再次用自己的眼睛細細地打量了花大姐一番。

  花大姐臉上對戴世亮浮現出了一個玩世不恭的笑容,然後道:「出來以後沒單位要,倒是失業成全了我。我自己借了一筆錢,租了一間屋就做起來了。你也是這樣吧?」

  戴世亮不語默認。

  「我姓花,叫花婷婷,大家都叫我花大姐。不過你可不能跟著他們叫,就叫我婷婷吧。」花大姐邊說邊嬌俏地瞥了戴世亮一眼,然後意味深長地說道,「咱們活下來不容易,你說是不是?咱們以後可得相互幫襯……」

  「那是一定的。」戴世亮對花大姐點了點頭,眼中全是「同時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的懂得。

  戴世亮和花大姐談話的聲音雖然不高,卻被耳尖的肖虎無意間聽到。本是出於對刑滿釋放人員特別的警覺,肖虎才不經意轉過頭向戴世亮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但是就是這一眼,卻讓肖虎認出了坐在齊之芳身後右側不遠處黑暗中的中年男子,就是那個跟齊之芳就差一步走入婚姻殿堂的戴世亮。也許一個男人有一天會記不得所有曾跟自己恩愛過的女人的模樣,但是他肯定會一輩子都對自己最大情敵的音容笑貌始終銘刻在心。

  肖虎內心無比震驚地收回了自己的目光。他雖然已儘量小心翼翼,但還是被齊之芳發現了他神態上的反常。

  「你在看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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