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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


  齊母被李茂才的話驚得捂住了嘴。她看看女兒,又看看李茂才,在這個晚上頭一次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反而是一向試圖息事寧人的齊之君,猛地沖到李茂才面前,指著李茂才的鼻子道:「李茂才,你本身就這麼無恥啊,還是三兩貓尿把你灌得這麼無恥?你再胡說一句,我把你從樓上扔下去。」

  李茂才則冷冷地瞥了恰好及時被齊母攔住的齊之君,不屑地說道:「我這還沒吃飯呢,都有一百六十多斤!扔我你還費點兒勁!」

  李茂才明白知識分子出身的齊之君到底不敢把自己怎麼樣,他直勾勾地盯著齊之芳繼續宣洩著他心內的怨毒,道:「齊之芳,幸虧你丈夫犧牲了,他要是活著的話,還得頂著綠帽子養活你野漢子的孩子——」

  「啪」的一聲,齊之芳抽了李茂才一個大耳光。

  等李茂才醒過悶來,齊之芳已將自己手指頭上那個李茂才送給自己的金戒指摘了下來,發狠地朝他腳邊一扔。

  戒指閃爍著在地板上滾動著——

  李茂才跟著戒指追了幾步,把它撿了起來。

  就在李茂才撿起金戒指的同時,齊之芳身子晃了晃,然後軟綿綿地歪倒在地上。

  「芳子!」「媽媽!」齊家客廳內頓時亂作一團。

  齊之君抱起妹妹齊之芳,當即往西臥室快步走去。

  而李茂才也在眼中閃過一絲極其深刻的痛苦後緊跟在齊之君後面進了屋。

  進了屋,齊之君開始使勁掐著妹妹齊之芳的人中。

  李茂才看著齊之芳蒼白的面孔,酒似乎醒了,又像是完全沒有醉過。

  「芳子本來身體就虛弱,加上餓,再加上氣,這就過去了。」齊之君似在向李茂才解釋著齊之芳暈倒的原因,又像是僅僅是為了讓自己能夠平靜下來而在不停地說著話。

  「你還站那兒幹嗎?!等她醒過來再把她氣暈過去?」齊母走進屋中,冷冷地白了李茂才一眼。

  李茂才猶豫著,進退都不是。就在此時,戴世亮正走進院來。

  「這姓戴的小子來得可真不是時候,他還嫌我們齊家今天晚上不夠熱鬧是不是?」齊母心中想道。想到此處,齊母不由狠狠地盯了一眼,極可能趁著混亂給戴世亮開門的王紅。

  王紅一味把腳尖踮高,小小的人都要懸空了似的。門開了,王紅一看門外站著的戴世亮便撲進他懷裡。戴世亮趕緊將王紅抱起來。

  「芳子,芳子!芳子怎麼了?」看見在床上暈死過去的齊之芳,戴世亮一時激動放下王紅就抓起齊之芳的手,他抬起頭向站在他對面的齊之君問道。

  齊之君不語。

  「裝哪家的獨頭蒜呢你!她怎麼了你不知道!」看見戴世亮,李茂才的情緒又激動了起來。

  「我怎麼會知道?今天出院的時候,她還好好的——」戴世亮一時慌不擇言。

  「哼!齊之芳跟你什麼關係我已經調查清楚了,你是什麼人我也調查清楚了。我要不是幹部處長,是個什麼財務處長,文化處長,說不定就讓你蒙混過關,帶著你那見不得人的背景,混到這個家裡。」李茂才冷哼一聲。

  齊之君看了李茂才一眼,又看了戴世亮一眼,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齊之芳就在此刻無聲無息地醒了過來。她目光散淡無神地看著周圍,周圍都是一些讓她煩惱的人和事。齊母二次進屋,一手拿了一塊熱氣騰騰的濕毛巾,另一隻手端著一茶缸熱水。齊母把齊之芳的腦袋小心地擱在自己膝蓋上,舀起一勺糖水,放進女兒嘴裡,道:「來,趕緊喝點兒葡萄糖水!這年頭餓暈了的人都是這麼救的!」

  「我有什麼見不得人的背景?」戴世亮回答的聲音中到底還是夾雜了一絲怯懦的存在。

  李茂才冷然道:「告訴你,姓戴的,你是沾了齊之芳的光,沾了她身子弱的光,要不然我現在就把你們的事兒掀出去,首先到你單位去掀。王燕達好歹算個英雄人物,是個烈士,你們倆早就幹下對不起烈士的事兒了!要不是我顧及齊之芳,我非揭露你們幹的好事兒不可!」

  不想戴世亮卻不正面接李茂才的挑釁,而是笑了笑很技術性地說道:「我倒想聽你揭露我們沒幹過的好事兒。」

  「芳子都這樣了,你們還在這兒吵什麼?都出去吧。」齊母眼淚汪汪地看著李茂才和戴世亮二人,「我們芳子惹不起你們,請你們走吧。」

  「我馬上走,伯母。」戴世亮把醫院給齊之芳開的婦科藥放在床頭櫃上,然後一臉坦蕩地看著齊母接著朗聲說道,「下午出院的時候,芳子忘了拿藥,我就是給她送藥來的。伯母,您別相信任何人的話,相信您的女兒就行了。她是個什麼樣的人,您做母親的最清楚。」戴世亮說完便向門口走去。

  齊之芳卻在此時聲音微弱地對著戴世亮的背影叫道:「小戴。」

  戴世亮回過了頭。

  「對不起。為了我,你聽了那麼多不乾不淨的話。」齊之芳經過幾番努力才終於說完了一句整話。

  戴世亮一笑道:「沒事兒。我早就聽慣了。從一九五七年秋天我就開始聽,聽了四年了。既然李茂才提到我見不得人的背景,我就把它拿出來見見人。反右運動的時候,我被打成了右派。除此以外,我和芳子之間,沒發生過任何見不得人的事兒。李茂才,你滿意了吧?你好好休息吧,芳子,我走了。」

  話剛說完,戴世亮便不容任何人反應,迅速離開了房間。

  疾步穿過齊家不大的客廳,戴世亮正要開門出去,不想齊之芳的兩個孩子王東和王方卻一起從另一間臥室跑了出來:「戴叔叔!」

  戴世亮微笑著正想向兩個孩子揮揮手。

  不想,一聲呵斥卻從齊之芳躺著的臥室中傳了出來:「王東、王方,你倆幹嗎?都給我回去!」

  戴世亮聞聽此言,不免眼神一黯,打開齊家的大門,走入了外邊秋意漸濃的寒冷與黑暗之中。

  騎著車,戴世亮上了寬闊的馬路。仰起臉迎著秋夜的冷風,眼淚不爭氣地從戴世亮臉上滑過。當夜,戴世亮在回家後徹夜難眠,天亮時分,終於將讓自己輾轉反側了一夜的痛苦,用雋秀的鋼筆字寫成了一封給齊之芳的長信:

  芳子,我們往下走的路會很難,會有重重阻礙,包括善意的和惡意的阻礙。來自外人的阻礙是不難逾越的,最難逾越的是來自親人的阻礙。但我是不會離開你的,除非你讓我離開。

  芳子,你會讓我離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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