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嚴歌苓 > 娘要嫁人 | 上頁 下頁 | |
二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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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隊長,我是女人,能有什麼不知道的,就算不完全清楚,也總能猜著個大概,你真的不用替他瞞著了——」 「之芳,事情真的不是你想得那樣?」 「那事情到底是怎麼樣?」齊之芳定定地看著肖虎,就像看著一個無意間說破朋友秘密的小男孩,「燕達他臨走到底說了什麼?」 「他就讓我告訴你,他對不起你。」小聲嘟囔完這句話後,肖虎只覺得一陣彆扭,他明知道自己的好兄弟王燕達已經死在了幾個月前的救火現場,但是自己卻在今晚用這一句其實意思不清不楚的話,將王燕達在齊之芳心裡重新殺死了一遍。 悔恨交加的情緒,讓肖虎不再注意去打磨自己語氣上的毛刺:「之芳,作為一個女人,你是沒說的,就是……怎麼嫉妒心那麼強?」但是當他看見齊之芳那張又哀又怨的俏臉之時,卻到底拿不出他一向在工作中雷厲風行拍桌子罵人的豪邁態度。 「我嫉妒誰了?這不是明擺著的嘛!」性格裡天生有著三分剛烈的齊之芳,自然不可能對丈夫的移情別戀輕易放過。 「人都走了,別給自己找不安寧。」肖虎隨口說出的一句話,卻立刻讓齊之芳如同一個本來飽滿鮮豔的氣球,在急速漏氣癟下來時一般,忽然陷入了一種帶有憂鬱色彩的沉默。 肖虎瞬間明白他無意間在齊之芳面前戳破了一個殘酷的事實。人死如燈滅,無論王燕達生前做過多少對不起齊之芳的事,他畢竟已經死了。也因為他這一死,讓一切跟他有關的愛愛恨恨統統都跟他本人不再有絲毫干係,也使得齊之芳因為王燕達而發洩自己情緒的行為,皆成了一種自己跟自己較勁的糾結。 肖虎想到此處,不由自主地以一種愛莫能助的眼神看著齊之芳。他發現哀婉無助的神色似乎非常適合自己面前的這個年輕寡婦,讓她越發顯得美麗動人。肖虎的心有些慌亂了,他掩飾般地嘟噥了一句「歇著吧,再見」,便逃跑似的向門口走去。 不想齊之芳卻突然激動地尖著嗓子哭了起來:「我現在巴不得恨他!要是能恨他就好了!要是恨他,我就不會這麼白天想他,夜裡夢他了!老肖你幫幫我,告訴我實話,我就可以恨他了!你幫幫我!」 肖虎抬不動腿了,雖然他明知道任何一個哭泣的美麗女人,都可以讓一個正常的男人萬劫不復。但是他還是選擇走了回來。 肖虎拍了拍齊之芳的肩膀,齊之芳淚流滿面的臉讓他一陣走神:「聽我說,燕達心裡把你當成他的……我是沒那詞兒來形容。反正你哪兒不舒服,疼得是他哎。」 齊之芳卻還是抽泣不止,使勁搖著頭,拒絕敷衍式地安慰。 「我告訴你的是實話呀!燕達最後一句話就是說:跟芳子說,我對不起她。原話。我一個字沒改。」肖虎知道自己快淪陷了,但是卻無力拒絕。 「你告訴我,王燕達是個腐化分子,在跟一個大姑娘搞腐化……我就再也不傷心了!我就跟孩子開始過我們的日子了!早知道他是個腐化分子就好了,才不會在他生命垂危時,把王紅的血輸給他!白白讓孩子疼了一場,白糟蹋了王紅的血!孩子養那點血容易嗎?幾十個雞蛋也養不出來!一家一個月才半斤雞蛋!那血白白糟蹋在腐化分子身上了!」 說完這番話,齊之芳忽然一下子大哭起來。她的無助,讓肖虎一下子慌了。當肖虎神志再次清醒的時候,他發現自己已把齊之芳緊緊地抱進了懷裡。 「他要是腐化分子多好,我從現在就把他忘乾淨!」不知道為什麼,肖虎卻覺得齊之芳話裡頭的腐化分子說的不是王燕達而是他。 肖虎輕輕地鬆開了自己摟著齊之芳的胳膊。 「對不起——」 「你們男人是不是都這樣啊?在外面摟了別的女人,說一聲對不起就完事兒啦!」 齊之芳由於拿死去的丈夫王燕達沒轍,乾脆掉轉了槍頭拿與王燕達一樣同是男人的肖虎開刀! 「之芳同志,你別叫燕達腐化分子,他可能就是跟那姑娘……」肖虎一時語噎不知該怎麼說下去,慌亂中他順口說出了頭腦中閃過的第一個念頭,「何況,有了你這樣的愛人,哪個男人還會到外面去腐化?」 肖虎剛剛幾句磕磕絆絆的話,如同一道旋起旋滅的光,引得兩人之間彌漫著一陣飄搖明滅的曖昧。 肖虎明白在這種情況下自己已無法繼續坦然地待下去,伸手抄起帽子,打開門便逃似的奔向了屋外的秋夜。 望著肖虎漸漸消失在門外的背影,齊之芳不知為什麼竟停止了哭泣。快速囫圇吞棗地消化著肖虎适才話中的幾層意思,齊之芳不禁雙頰上潛上一片桃花豔色,索性心一橫也拉開門追了出去。齊之芳不敢去想自己是去向肖虎追問死去丈夫生前的風流韻事,還是想去聽明白肖虎剛才話語中兜兜轉轉的意思。 一把拉住肖虎的袖子,齊之芳自己的心反而有些慌亂,好在屋外的夜色夠濃,足夠遮掩她臉上的情態。 「那你說,王燕達不是腐化分子是什麼?」齊之芳的聲音低低的。 「我不知道。」 「你不說我今晚就不讓你走。」 「那我可就說不清楚了。」 一陣尷尬的沉默,中國語言的博大精深,很多時候就在於它能用同一句說出很多完全不同的意思,引發一連串只有彼此心知肚明的聯想。 「你見過她嗎?」齊之芳的聲音淡淡的。 「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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