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簪花女與賣酒郎(2)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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姨媽這時仰著給擱在了牙醫椅子上,倆人講得差不離了:價碼、時間。牙醫說他哥雖有六十,人還是體面的:聾啞有什麼呀,將來齊頌嫁了一人說話一人算,架也永遠不吵。姨媽啐出一口血唾沫,打趣說她今天就收媒人禮錢喲;不然下禮拜新娘上了床,媒人扔過牆喲。 齊頌不知姨媽這時正推銷她,只希望她今天晚晚地來接她,讓她跟這小老墨多學學英文。卡羅斯瞅著她一遍遍念那詞兒,皺眉笑了:「還是不對,看我——」 齊頌就更使勁看他。他側過臉,給她看他舌頭在張大的嘴裡咋動。 「懂了?」 「是」 她便也側了臉,張了嘴,什麼聲沒出,格格笑起來。卡羅斯伸手逮住她小臂笑著等她笑完。這才又開始念,齊頌不捨得咧大嘴,嘴唇只往前噘,卡羅斯覺得她樣子好看死了。他禁不住伸出手,穿過小桌,去碰齊頌嘴唇,忽又發覺碰不得,手收在半空中。 倆人都沒了聲響、動作。倆人都瞥見對方的胸中一鼓一癟。倆人的腿挨在一堆卻都裝不知覺。漸漸,也真沒了知覺。 姨媽這時已在快步朝這兒走,腰裡揣了五千元現款,說是另五千元要等齊頌真正上了新嫁床她才得。姨媽不慌,那聾子有成屋子成屋子的錢。這事對得住齊頌死了的父母,也對得住她自己,姨媽這樣想,臉按都按不住那笑。 齊頌一點感覺不到姨媽的逼近,她覺得自己和卡羅斯就這麼美美地待著,誰也不來打擾他們。 卡羅斯說:「哪天我去找你,拿車帶你出去玩吧?」 齊頌一個字也不懂他講什麼,儘管他講得很慢。但她仿佛又是懂的——這樣地對著他眼睛,還會有什麼不懂呢?她鄭重地答:「是。」 「那麼我能不能有你的電話和地址呢?」 「是。」 卡羅斯臉上升起幸福。「我後天不上班,我開車去你家接你,然後我們去……我們去哪兒?」 「不。」齊頌含笑說。 卡羅斯懂得她,她的意思是「我不在乎去哪兒;去哪兒又有什麼關係。」 姨媽這時還欠一條馬路就到達了。一輛敞篷的「奔馳」(賓士)車穿了紅燈,險些兒蹭沒了姨媽的鼻子尖兒。姨媽大喊:「狗娘養的!」但「奔馳」沒被罵著,開它的是上歲數的聾子。 齊頌覺得姨媽永世不回來領她了。她覺得這個英俊的小夥子與她之間的事已是天定了。 卡羅斯兩隻手在桌面上匍匐,接近了齊頌平鋪在那兒的雙手,十根指甲粉紅,不是塗的,是種年輕純然的粉紅。卡羅斯就要撲到她做活兒做得粗糙的手上了。 對過教堂的大門乍然開了,擁出一群高興透頂的人。當頭間是新郎和新娘,倆人邊走邊吻。人堆裡拋出五彩紙屑,紙屑落到新男女頭上和身上,他們不顧,只緊擁著,一人給一隻手、半張臉應付人群。好像他倆合攏到一塊,各人都只剩下半個身子了。 「他們結婚了。」卡羅斯說。 「是!」齊頌說。 「然後他們去度蜜月——看,進那輛車裡了,看見嗎?」 「是!是!」 倆人一同看著那緩緩開動的車。還有陽光與風裡仍哆嗦著飄蕩的繽紛紙屑。還有教堂內未杏的樂聲。卡羅斯的手和齊頌的手拉上了,汗出在了一塊,指尖全在抖。他倆都有那感覺:別人在實現自己。 就在卡羅斯返身去拿紙與筆,要抄錄下齊頌的電話。地址時,姨媽到了齊頌跟前。 「怎麼可以喝酒?!」姨媽說。 「是啤酒。」齊頌說。 「啤酒就不是酒?」 齊頌愣一下,又是那「算了」的一種微笑。姨媽正渴,便把剩在瓶裡的啤酒一口氣喝了,儼然是犧牲自己替齊頌喝它的神氣。 卡羅斯走過來。姨媽拿出錢包,抽出幾張零票按在桌上。 「酒是我請小姐喝的。」卡羅斯怯怯地說。 姨媽順手將鈔票拾回。「你問她歲數了嗎?還好沒警察,不然你要挨罰了!」姨媽嗔笑地說。話給她說成一段小調,委婉俏皮。 卡羅斯把紙、筆速向齊頌,說請她把地址、電話寫上。姨媽立刻替齊頌接過,「我們不住在附近,是路過此地的,對吧,頌?」 「……是。」齊頌答,並不知姨媽與卡羅斯講的什麼。 「那你們住哪兒?」卡羅斯有點焦急地問。 「住中國。是吧,頌?」 「是。」齊頌應著,朝卡羅斯滿眼是話地望一眼。 「我可以去中國找你!」卡羅斯對齊頌說。 姨媽對齊頌笑吟吟譯道:「他說呀,咱住得離他太遠啦,不好找呐!」 齊頌急壞,忙沖他說:「不!不……」 卡羅斯對姨媽:「告訴她,等我畢了業,攢上錢……」 「頌啊,他說啦,他可忙著呢,沒空陪咱們說話了。」 齊頌聽了忙說:「你去忙你的,我明兒有空再過來看你……姨媽,你這麼跟他說呀!」 姨媽轉向卡羅斯:「她說,以後就再見不著啦。」她傷感地朝他笑一笑。 「那明天吧?好嗎?」卡羅斯對齊頌說:「明天我開車上你住的地方,去接你……」 齊頌聽懂一個詞兒:明天。她頭點得忙亂:「是、是!明天我還到這兒來找你。」她拿中國話對他說,只有「明天」是英語。 姨媽對卡羅斯:「她說明天太晚啦,她明天就回中國了!」 卡羅斯給噎了,毛茸茸兩個眼全力張著,朝向齊頌。 姨媽便拉了齊頌往門外走。齊頌掙著,淚快出來了:「姨媽,你告訴他:我有空還來的,叫他等我!」 卡羅斯等著姨媽替他翻譯,一臉生離死別的緊張。 「她說她不會再來你這兒了。」姨媽在卡羅斯肩上拍了軟軟一掌,完全是個慈母般的老輩兒。 卡羅斯淒慘地笑笑,說:「那就請你告訴她……我愛她!」 這回姨媽不吱聲了。 齊頌急問:「姨媽,他這句說的什麼?」 「說的屁話,聽了要髒你耳朵。」姨媽說。 卡羅斯眼巴巴看著老女人推著她走遠,那朵別錯了的花在她頭頂一跳一跳,終於落到地上。她倆都不察覺。 卡羅斯慢慢跟過去,拾起那花發結。她倆走沒了,他眼淚滾出來。 兩個老頭趁機溜出店門,沒付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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