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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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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滄浪之水清兮 第三章 也許丁寶桂的問題最簡單,也許丁寶桂的思想最落後,他是第一個得以啟發和幫助的人。 會仍在會議室開。到會的人不多,只坐滿了中間長桌的周圍。幾個等待洗澡的「老先生」都到了。他們沒看見一個同組的熟人。參加這個會的都只在大會上見過幾面,大約都是些理論組和現當代組的進步幹部。丁寶桂看著一個個半陌生的臉都漠無表情——不僅冷漠,還帶些鄙夷,或者竟是敵意,不免惴惴不安。 主席是一位剃了光頭的中年幹部,丁寶桂也不知他的姓名。他說明這個會是應丁先生的要求,給他點兒啟發和幫助。丁寶桂對「幫助」二字另有見地。他認為幫助就是罵,就是圍攻,所以像一頭待宰的豬,抖索索地等待開刀。 經過一番靜默,一個微弱的聲音遲遲疑疑提出一個問題:「丁先生對共產黨是什麼看法?」 丁寶桂暗暗松了一口氣,忙回答說:「共產黨是全國人民的大救星。」 長桌四周一個個冷漠的臉上立刻凝出一層厚厚的霜。 丁寶桂以為自己回答太簡略,忙熱情歌頌一番,連「推倒一座大山」都背出來。可是誰也不理他,誰都沒有表情。 丁寶桂慌了。他答得對嗎?「很不夠」嗎?他停頓了一下說:「請再問吧。」好像他是面對一群嚴峻的考官。 主席說:「行了,丁先生顯然不需要啟發或幫助。散會。」 丁寶桂著急說:「請不吝指教,給我幫助呀!」 主席說:「丁先生,你還沒有端正態度,你還在抗拒!」 長桌周圍的人都合上筆記本,紛紛站起來。 丁室桂好似的丈八的金剛,摸不著頭腦。他想:「你們問我,我馬上回答了,還是抗拒嗎?該怎麼著才算端正態度呀?」當然他只是心上納悶,並不敢問。 餘楠忙說:「請在座在給我一點啟發和幫助吧。」 杜麗琳也說:「我們都等待幫助和啟發呢。」主席做手勢叫大家坐下。 沉默了一會兒,一個聲音詫怪說:「聽說有的夫妻,吵架都用英語。」 許彥成瞪著眼問:「誰說的?」 沒人回答。合上的筆記本壓根兒沒打開,到會的人都呆著臉陸續散出,連主席也走了。剩下五個肮髒的「浴客」面面相覷。 麗琳埋怨說:「彥成,你懂不懂?這是啟發。」 餘楠也埋怨說:「瞧,好像我們都在抗拒似的。」朱千里很聰明地聳聳肩,做了個法蘭西式的姿勢,表示鄙夷不屑。 五個人垂喪氣,四散回家。 過了一天,才第二次開會。這次是啟發和幫助餘楠。到會的人比幫助和啟發丁寶桂的那次會上多,沿牆的椅子都坐滿了。外文組的幾個年輕人都出席,只是一個也沒有開口。 主席仍舊是那位剃光頭的中年幹部。余楠表示自己已端正了態度,要求同志們給予啟發和幫助。 第一個啟發,和丁寶桂所得的一模一樣。餘楠點點頭,在自己的筆記本上寫下。 有人謹慎地問:「余先生也是留美的?」 餘楠好像參禪有所徹悟,又點點頭記下。 「聽說余先生是神童。」 余楠得意得差點兒要謙遜幾句,可是他及時制止了自己,仍然擺出參禪的姿態,一面細參句意,一面走筆記下。 忽有人問:「余先生是什麼時候到社的?」 餘楠覺得一顆心沉重地一跳,不禁重複了人家的問句:「什麼時候到社的?」 問的人不多說,只重複一遍:「什麼時候到社的?」 餘楠不及點頭,慌忙記下。 好像給他的啟發已經夠多,沒人再理會他。 就在這同一個會上,接下受啟發的是朱千里。很多人踴躍提問:「朱先生哪年回國的?」 「朱先生為什麼回國?」 「朱先生有很多著作吧?」 「什麼時候寫的?」 「朱先生是名教授,啊?」 「朱先生對抗美援朝怎麼看法?」 「朱先生還有個洋夫人呢,是不是?」 「朱先生的稿費不少吧?」 朱千里從容一一記下。他收穫豐富,暗暗得意。 有人對許彥成和杜麗琳也提出一個問題,問他們為什麼回國。 以後大家便不說話了。 丁寶桂哭喪著臉對自己辯解說:「我上次不是抗拒。」可是誰也不理他。 這天的會,就此結束。 許彥成回家說:「我還是不懂。當然我也沒有開口。『為什麼回國?』這又有什麼奧妙?夫妻吵架用英語,又怎麼著?咱們這一陣子壓根兒沒吵架。准是李媽聽見咱們說英語,就胡說咱們吵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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