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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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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如匪浣衣 第十七章 許彥成請姚宓星期日上午准十點為他開了大門虛掩著,請姚宓在小書房裡等他。 天氣已經和暖,爐火早已撤了,可是還沒有大開門窗。他可以悄悄進門,悄悄到姚宓的書房裡去。 姚宓惴惴不安地過了兩天。到星期日早上,她告訴媽媽要到書房用功去,誰來都說她不在家。那天風和日麗,姚家的小院裡,迎春花還沒謝,紫荊花和榆葉梅開得正盛,她聽見先後來了兩個客人。將近十點,姚太太親自送第二個客人出門。姚宓私幸沒把大門開得太早。她從半開的一扇窗裡,看見她媽媽送走了客人回來,扶杖站在院子裡看花。姚宓直著急,如果媽媽站著不進屋,她怎麼能去偷開大門呢?她不開門,叫許彥成傻站在門口,怎麼行呢? 她跑出來說:「媽媽,別著涼!」 媽媽說:「不冷!這麼好太陽,你也不出來見見陽光——陸姨媽特意挑了星期天來,為的是要看見你」(陸姨媽是羅厚的舅媽),「可是我替你撒謊了。」 姚宓一面聽媽媽講陸姨媽,一面焦急地等著一分鐘一分鐘過去。十點了,許彥成在門口嗎? 姚宓假裝聽見了什麼,抬頭說:「誰按鈴了嗎?」她家門口的電鈴直通廚房,院子裡聽不真。 姚太太說:「沒有。你不放心,躲著去吧。」 姚宓說:「……悄悄兒的,讓我門縫裡張張。」 她從門縫裡一張,看見有人站在門外,當然是許彥成來了。她怕許彥成不知道她媽媽在院子裡,一開門,就大聲叫:「媽媽,許先生來了。」她關上門,自己回書房去,心上卻打不定主意。她該出來陪客呢?還是在書房等待?許彥成也許以為她是故意借媽媽來擋他,那麼,他就不會到書房來了。假如她出來陪客,她不是早對媽媽說過,什麼客都不見嗎。 姚太太帶著彥成一同進屋。彥成禮貌地問起姚宓。 姚太太說:「這孩子,變成個死用功了!她是好強?還是跟不上呀?」 彥成問:「她在忙什麼?」 姚太太說:「一大早對我說,她要用功,誰來都說不在家。」 彥成想:「她是在等我。」心上一塊石頭落地。他說:「我看看她去,行不行?」 姚太太點頭說:「你是導師,叫她放鬆點兒吧。」 她拿起一本新小說,靠在躺椅裡看。大概書很沉悶,她看不上幾頁就瞌睡了,也不知睡了多久,等她睜眼,眼前的人不是許彥成,卻是杜麗琳。 麗琳惶恐說:「伯母,把您吵醒了——沈大媽說彥成沒有來,待會兒他如果來了,請伯母叫他馬上回家去,有人等著他呢。」 姚太太說:「彥成來了,在阿宓的書房裡。」她指指窗外說:「半開著一扇窗的那裡。」她一面想要起身。 麗琳忙說:「伯母不動,我找去。」 「你去過嗎?靠大門口,穿過牆洞門,上臺階。」 麗琳說她會找,向姚太太連連道歉,匆匆告辭,獨自找到牆洞門口。她曾看見牆洞門後有個破門,門上鎖著生銹的大鐵鎖,書房想必就在那裡。她輕悄悄穿過牆洞門,輕悄悄走上臺階,看見門上的鐵鎖不見了,就輕輕地開了門,輕輕地推開。 她站在門口,凝成了一尊鐵像。 許彥成和姚宓這時已重歸平靜。他們有迫切的話要談,無暇在癡迷中陶醉,不過他們覺得彼此間已有一千年的交情,他們倆已經相識了幾輩子。 小書房裡只有一張小小的書桌,一隻小小的圓凳。這時許彥成坐在小書桌上,姚宓坐在對面的小圓凳上,正親密地說著話兒。她的臉靠在他膝上,他的手搭在她臂上。彥成抬頭看見了麗琳;姚宓回頭一看,兩人同時站起來。 姚宓先開口。她笑說:「杜先生,請進來。」她笑得很甜、很嫵媚。麗琳覺得那是勝利者的笑。 彥成說:「我們有話跟你談呢。」 麗琳走進書房鐵青了臉說:「談啊。」 姚宓說:「杜先生先請坐下,好說話。」她請麗琳坐在小圓凳上,彥成還坐在桌上,姚宓拉過帶著兩層臺階的小梯子,坐在底層上。她鄭重說: 「杜先生,我只有一句話,請你相信我。我決不走到你們中間來,決不破壞你們的家庭。」 彥成說:「我決不做對不起你、對不起她、對不起姚伯母的事。我也請你相信我。」 麗琳沒準備他們這麼說。可是這種話純是廢話罷了。她不想和姚宓談判,這裡也不是她和彥成理論的地方,她一聲不吭,只對彥成說:「家裡有人找你,姚伯母說,你在這裡呢。」 「誰找我?」 「要緊的人,要緊的事,我才趕出來找你的。」 姚宓說:「杜先生、許先生快請回吧!」 彥成還要去和姚伯母說一聲。姚宓說:「不用了,我會替你們說。」 麗琳說:「我已經告訴姚伯母了。」 彥成一出門就問麗琳:「真的有人找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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