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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


  姚宓心裡一亮,想:「哦!她是來偵察我的!」她很誠懇地回答說:「我上班的時間從不回家,養成習慣了。當然,在這裡比在圖書室自由些,可是家裡我媽媽保不定有客人,在家工作不方便。我要是工作時間回家,媽媽准會嚇一跳,以為我病了呢。」

  麗琳指著三個空座兒問:「他們都像你這麼認真坐班嗎?」

  「平常都來,今天他們有事。」

  麗琳正要站起來,忽見姚宓無意間掀起的一角制服下露出華麗的錦緞。她不客氣伸手掀開制服,裡面是五彩織錦的緞襖,再掀起衣角,看見紅綢裡子半掩著極好的灰背,不禁讚歎說:「真美呀!你就穿在裡面?」

  姚宓不好意思,忙把制服掖好,笑說:「從前的舊衣服,現在沒法兒穿了。」

  麗琳是個做家的人,忍不住說:「多可惜!你襯件毛衣,不經磨得多嗎?」

  姚宓老實承認不會打毛衣。

  「你這制服也是定做的吧?」

  姚宓說,她有個老裁縫,老了,肯給老主顧做做活。她,杜先生不想動身,怕她再深入檢查,就找話說:

  「杜先生,您家來了老太太和小妹,不攪擾您嗎?」

  「走了!昨天下午走的。我們老太太就像一陣旋風,忽然的來了,忽然的又走了。我想把小麗留下,可是孩子怎麼也不肯。」她歎了一口氣。

  「反正天津近,來往方便。」

  「誰知道呀!」麗琳又歎了一口氣。「家家都有一本難念的經。我們的老太太是個『絕』。就拿鋼琴的事兒說吧,我打算給小麗買一架。老太太說:『現成有,問必別處去買呢?』簡直『你的就是我的』。她忽然想來,信都沒有一封,馬上就來了。我只好讓彥成睡在他的小書房裡(姚宓從媽媽處知道那是彥成的『狗窩』)。我們臥房裡是一對大中床。我讓老太太睡在我對床,讓小麗跟我睡。可是孩子硬是要跟奶奶睡,而且要睡一個被窩。床又軟,老的小的滾在一堆,都嫌墊子太厚。我想把我的書房給老太太佈置一間臥房。她老人家一定要買一張舊式的大床——你知道,那種四個柱子帶個床頂還有抽屜的床。哪兒去找啊?我說是不是把她天津的大床運來。老太太說她住不慣北京;她天津的房子大,北京的房子太小。昨天小麗嘴角長口瘡,她說是受熱了。說走就走,一天也沒留。我想把小麗留下,孩子怎麼也不肯。她只認奶奶,爸爸媽媽都不認。奶奶對兒子是沒一句話肯聽的,對小麗卻是千依百順。」

  麗琳長歎一聲說:「真沒辦法。孩子是我的,慣壞了還是我的孩子呀!」她克制了自己,道歉說:「對不起,盡說些囉嗦事,你聽著都不耐煩吧?」

  姚宓安慰她說:「孩子上了學會好。」

  「彥成也這麼說。他——他並不怎麼在乎,只擔心他媽媽回天津又去麻煩他的伯母。可是我——哎,我想孩子!」她眼裡汪出淚來,擦著眼睛說:「我該走了。」

  姚宓十分同情,正不知用什麼話來安慰,麗琳已站起身,晃一晃披肩的長髮,強笑說:

  「我覺得女人最可笑也最可憐,結了婚就擺脫不了自己的家庭,一心只惦著孩子,惦著丈夫。男人——」她鼻子裡似冷笑非冷笑地哼了一聲,「男人好像並不這樣。」她撇下這句話,向姚宓一揮手,轉身走了,讓姚宓自去細細品味她的「臨去秋波那一轉」。

  杜麗琳那天臨睡,有意無意地對彥成說:「你那位姚小姐可真是夠奢侈的,織錦緞面的灰背襖,罩在制服下面家常穿。」

  彥成一時上有好幾句話要衝口而出。一是抗議姚小姐不是他的。二是要問問她幾時看見了姚小姐制服下面的錦緞襖。三是姚小姐從前的衣服想必講究,現有的衣服為什麼不穿呢?四是守舊衣不做新衣,也不算奢侈。可是他忍住沒有開口。他好像是沒有聽見,又好像是不感興趣,只心中轉念:「麗琳准是又到辦公室去了。去幹嗎?去偵察!不然為什麼不說?」

  麗琳低聲自言自語:「毛衣都不會打。」

  彥成又有話要衝口而出。他想說:「她早上有早課,晚上有晚課,白天要上班,哪來工夫打毛衣!」可是他仍然沒做聲,只是聽了麗琳的末一句話,坐實了他的猜想:麗畔確是又到辦公室去過。

  麗琳也不多說了。彥成難道沒聽見她說話嗎?他分明是不肯和她談論姚宓。他和姚宓中間有點兒共同的什麼,而她卻是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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