須蘭·武則天                  

                              第二章(三)

  新成為太子妃的裴氏在進宮第三天就受到了其它妃嬪們巧妙的查問。這些無聊
的婦人對於太子弘的新婚生活具有濃厚的興趣和敏銳的觸覺。她們中的一位透露在
太子結婚大典的第二天早晨,一個早起的宮女看見太子弘從寢宮旁邊的書房出來,
很明顯他在新婚之夜沒有和太子妃同床共枕。而另一個宮女立刻說她在同一天早晨
看到依舊一身禮服裝束的裴妃經過一宵獨處伏在桌上暗暗啜泣的情景。
  一種隱秘的陰暗心理使這些目光銳利、自以為是的婦人各自在裴氏年輕飛紅的
臉上找到了各自滿意的答案。同時裴妃也發現了東宮的一個奇怪現象,她留意到東
宮裡除了自己之外沒有另外的妃嬪,這使她稍微減輕了對太子弘新婚之夜不辭而別
的怨恨之情。
  武后的心腹宮女阿壽後來趕走了那些豔如桃花心如蛇蠍的婦人。她一眼就捕捉
到了在裴妃眉間一閃而過的幽怨之意。阿壽早就對妃嬪們的議論有所耳聞。
  也許你真不該進宮來。她心情複雜地端詳著眼前這個柔弱似水的女孩。
  不進宮就沒福份侍候您老了。早就聽說太子是您一手帶大的。裴妃乖巧地說。

  福份?什麼是福份。阿壽冷笑了一聲,她對裴妃說,你剛進宮什麼都不懂。可
你千萬別以為進宮做太子妃就是福份。她舉起一根殘缺一節的手指。看見這根手指
了嗎,你知道它是怎麼斷的嗎。你可以去問太子。你去問了就會知道今後你的苦日
子長著呢。
  不,我不去問太子。裴妃搖搖頭,宮中有許多流言,有些我根本不願聽,有些
我反正聽不到,有些聽過就忘了。我母親說女人還是糊塗一點笨一點的好。裴妃天
真他說。
  你娘是個聰明女人。阿壽說,她是為你好,可我也是為你好。
  不。裴妃堅決地說。
  隨便你。反正皇后要我來一下我也來了,我自己想說的話也說了。阿壽懶散地
打了個哈欠,一邊站起來往外走。這個世界還是笨女人多,她不滿地說。她的口氣
忽然間冷淡起來。我要走了,你還有什麼要問的嗎。
  有。裴妃白如編貝的牙齒輕輕咬住了紅潤的嘴唇。她的眼睛閃著少有的熱切光
芒,那是屬￿初進皇宮的女孩子的目光。我想知道太宗的皇后長孫皇后的事情,你
應該認識她的。
  為什麼一定要長孫皇后,你難道不想知道太子的母親皇后武氏是個怎樣的人嗎。
阿壽尖銳地問,她忽然無法克制說出這句話來的欲望。
  裴妃對這句突然而危險的問話避而不答。她從梳粧檯上拿起一本長孫皇后所著
的《女則》凝視著銅鏡裡的自己,我母親說,長孫皇后早上梳理頭髮時也手不釋卷。
我母親是長孫皇后狂熱的崇拜者。
  她沒告訴你,長孫皇后一生克已,是個自虐狂,阿壽說。
  裴妃完全不理睬阿壽的不敬之詞。我母親說,從今之後我要做的唯一的事情是
學習怎樣做一個賢德的後妃。
  你母親還說些什麼。阿壽似乎預見了不久的將來籠罩在新太子妃裴氏頭上的不
祥的烏雲。像她這樣聰明的母親,不該把你送進宮來,你真不該進宮來。像你這佯
糊塗又固執的女孩子,真的不該進宮來。阿壽喃喃地說。
  我母親去世了。太子妃裴氏說。
  我跟你說過我不在乎這次婚姻,我不在乎那個叫裴氏的女人。我要的是結婚大
典前你答應我以這次婚姻作為交換的條件。在一次早朝上母子之間照例的爭吵後,
太子弘攔住了坐在輦上回內宮的武后。
  你要的我已經給你了,你還要什麼。武后揉著隱隱發痛的太陽穴說,一旁的太
監趕緊上來給她按摩。
  那算什麼。就處理那樣一點點小事嗎。你還是不相信我能做好。
  你能做什麼,你能做的不過是讓那群誇誇其談的貴族們牽著你的鼻子走。你以
為我看不透你們的鬼伎倆嗎,誰能瞞得過我的眼睛。皇后淡淡地說。
  我不過是利用他們。太子弘漲紅了臉不甘心地說。
  利用他們做什麼,反對我嗎。武后目不轉精地注視著太子弘說。就在這時宮城
上空隱約響起遙遠飄忽的鴿哨,她不由百感交集,她回憶起二十年前高宗的表情與
現在的太子如出一轍。她對太子弘說,你父親當時就是利用我反對他的親舅父長孫
無忌。你也許會成為一個君主我應該告訴你,你利用一個人就等於給自己捆上一根
繩索,你利用兩個人就等於給自己捆上兩根繩索。這事似乎很荒唐但實質上就是這
麼簡單。
  殷王旭輪豢養的鴿子終於出現在宮城上空,它們姿態優美地盤施著仿佛是一些
飄蕩著的美麗的落花。武后神往地傾聽著鴿哨。她說利用別人弄不好就像養一隻不
屬￿自己的鴿子,要麼它跑了,要麼死了,要麼在你的手上狠狠啄上一口。
  我很久沒有去洛陽了,我還不知道萬象神宮造得怎麼樣了。我感覺它將是我靈
魂的最終棲息之地,武后說。
  武后伸手入懷取出藏著皇帝金印的錦盒。現在你把它拿走吧,你不是要我答應
你攝政嗎。你現在拿去吧。武后示意宮女們抬起步輦。現在我要回宮去看你的父王
了,他昨天晚上風疾發作了。他頭疼了一整夜。
  武后的身影看上去瘦削而疲憊,太子弘捧著錦盒發呆,終於他朝著武后的背影
大叫起來,我要這錦盒做什麼,這東西究竟能有什麼用,許敬宗會聽我嗎,郭瑜會
聽我嗎,黜牽之會聽我嗎,薛仁貴會聽我嗎,他們會聽我嗎,你給了我這個他們也
不會聽我的,手捧金印和玉璽的太子弘站在宮廷陰暗的朱紅長廊裡,看上去孤單而
悲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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