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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獅海牛，半斤八兩

    「海獅」是我的主隊瀋陽海獅足球俱樂部隊的名稱，依此類推，「海牛」當然
就是青島海牛足球俱樂部隊的名字。把他們倆的名字弄到一起，是因為4 月9 日星
期四下午2 點 30 分，在青島主場有一場他們倆之間的甲A 比賽，而我恰是在電視
轉播裡認真看完全程、並劃滿五頁紙作下詳細記錄的那個傻人。標題上的這個題目，
也是我當晚寫好，準備傳真發走的一個題目。

    結果卻終於沒有能發出去。

    早在4 月4 日星期六的時候，山東濟南時報的馬先生電話約稿，請我給寫一些
甲A 觀感。甲A 賽事我每週都看，前三輪過後，感覺平平，並沒有激起要寫點什麼
的衝動。但因為在一次會上跟馬先生見過面，且彼此之間還曾有過很好的合作，所
以就不好意思說不寫。因為當時手頭正在敲著一個限時交的文章，所以就回答他說
我下週四再給你寫吧，下週四是瀋陽海獅對青島海牛，山東衛視能現場直播。寫誰
都是寫。借機會給自己家鄉的球隊吹吹牛，還是應該的。

    這樣答應他的時候，完全忽略了對方是濟南人，他是為他們山東的報紙約稿。
今年的甲A 比賽看了這麼些輪，還頭一次能看上自己的主隊作戰。前三輪瀋陽海獅
的主客場比賽，雖然遼寧衛視每次都直播，但是在北京收不到，沒辦法，沒次我都
是事後從各種球報上獲得關於海獅的消息。不過那已是馬後炮，沒什麼意思了。

    這回好不容易等到一次機會。看一場自己主隊的比賽，我心想著，看完總會有
話說。

    不承想，這一下，就讓我自己上套了。並不是說約稿的馬先生要套我，而是說，
是我自己讓自己上套了。

    從前寫足球，都是用足球來編小說，寫隨筆，什麼《狗日的足球》哇，什麼
《誰給你傳球》哇，什麼什麼《球迷不轉會》哇《大戚，我愛你》哇，瞎編的，我
自己想像出來的。誰不給誰傳球能告訴我？我敢愛上大戚嗎難道？

    想像的東西就是自由自在，真的假的都沒關係，只要好看好玩就行。現在卻要
實打實的記錄現場了。我才體會了這之中的勞苦。

    話說到了4 月9 號這一天，一上午我的法定寫作時間過去，一抬眼，已是下午
一點多鐘。趕緊停下手裡的活計，存盤，備份，關上電腦，到陽臺上抻懶腰，賣呆。
迅速吃完方便面，喝上一杯濃咖啡，調整好精神。

    打開電視，找到山東衛視台，兩點半鐘，比賽正式開始。忽然覺得光這麼空手
坐著看，什麼也記不住，得作些現場記錄。趕緊順手拿過一張紙，往上記一些解說
員介紹的背景資料。諸如體育場能容納多少人呐，場上氣溫怎麼樣啊，雙方主要上
場隊員情況啊，等等。記著記著，紙就不夠用了，趕緊找出一本稿紙來，頁面上中
間劃一道豎杠隔開，左邊記海獅，右邊記海牛。

    哎喲喂，這通忙活！把茶几挪到座位跟前，鋪開紙，哈腰在上面，看幾眼，低
頭猛記幾筆，場上幾分幾秒，踢了一個什麼球，誰踢的，哪個隊員有什麼表現。又
踢到幾分幾秒，海獅中場誰在搶斷，李強怎樣教練兼球員，在全場縱橫貫穿指揮…
…從國安新轉到海牛的老將曹限東看不出發揮什麼上好的作用，倒是老將左文清能
夠屢屢在海獅門前形成威脅……這樣一邊猛記著，見電視裡鏡頭一掃，海牛主帥李
應發一副神閒氣定的樣子，不禁忿忿的想：我為什麼鏡頭外比他還顯得累？

    這個問題沒來得及細想。球場休息時，我趕緊去了趟衛生間，給自己倒了杯水，
又乖乖的回到熒屏前，坐等下半場開戰。

    上半場，兩隊還基本上勢均力敵，分不出高低。海獅控制住了中場，令海牛隊
幾個明星球員的個人技術發揮不出來。按理，這是一場半斤八兩的比賽，雙方知己
知彼。海牛隊的主帥李應發是瀋陽人，曾在甲B 時帶過海獅隊；而海獅隊的主帥徐
永來和李強則都是青島人，還曾在海牛踢過球。多麼有意思！這是一場雙方易帥後
的重新交戰，彼此都知根知底，完全靠場上隊員個人技術的發揮來取勝。但按我的
估摸，海獅今年剛升甲A ，前幾場都打得氣盛，雖然人員不齊，但憑一股一路往上
飆升的豪氣，說不定能幹掉海牛也差不多。

    下半場又記錄了十多分鐘以後，我感覺有點膩歪，不太愛記了。因為海獅體力
明顯下降，幾乎要失去中場，相反，海牛的人踢得正來勁。回頭一看紙上，海獅那
一半明顯字數偏多。雖然它打客場，但畢竟是我的主隊，親不親，故土分，我當然
希望海獅趕緊進一個，把這場比賽有個結果得了，我也就比較好寫，省得記得這麼
累。不承想，第二十九分鐘時，海牛隊老將坐文清一腳淩空抽射，球應聲入網，青
島隊暫時先領。

    場上的青島觀眾在歡呼，熒屏外的海獅球迷也就是我卻覺得無趣。費這麼大勁，
記了半天，卻是這麼個結果，記下了一個人家得勝的記錄。不記了。等著吧。看何
時海獅把比分扳平。

    氣哼哼的，又灰心喪氣的，等著海獅反攻。不料電話鈴不合適宜的響了起來。
對方一個男的，讓我猜他是誰，裡邊還有嘈雜的伴音。我哪裡敢猜他是誰，猜錯了
豈不把心事洩漏出去了？另外還惹得對方傷心。原來是雜誌社的一個哥們，談約稿
子的事。問我在幹什麼？我說在看球，我的主隊海獅隊踢球，潛臺詞是說，哥們，
有話快點說，要不就換個時間再說。可那哥們顯然不是球迷，一聽說我在看球而不
是寫作，就說：哦，好悠閒噢，我還擔心打電話會影響你寫作。

    這就麻煩了。我這邊握著聽筒跟他聊天，那邊眼睛緊緊盯在球場上。35分，40
分……剩下時間不多了。

    哥們終於放下了話筒。我可能是答應給他寫稿了。我答應他了沒有？我也不知
道，反正是瀋陽海獅沒有板平的希望了。最後終於以0 ：1 敗北。

    這場球看得我，好苦，好累。看了所有這麼些場球，都沒有這一場全場作記錄
的球累。之後，我開始把現場記錄資料進行整理，準備寫好後如約傳真過去。擬定
了一個題目：海獅海牛，半斤八兩。又一想，不對勁，人家海牛已經贏了，我還這
麼說，明顯心態不正，偏向自己的主隊。這會兒才想起來，稿子寫好了是要到山東
的報紙上發，我這樣傾向瀋陽海獅的文章，怎麼能通過得了？可是，反過來說，我
作為一個瀋陽球迷，能覓著良心給海牛隊歡呼嗎？

    在翻來覆去整理幾滿頁的現場記錄資料，挖空心思琢磨著文章該怎樣寫的時候，
忽然就醒悟到不對，覺得一切都不對味兒了。心說：我這是幹什麼呀，我？！看場
球，值得把自己弄得這麼累嗎？本來就是一件玩的事，突然間就成了做秀手段和賺
錢工具了，有意思嗎？我還留不留個給自己歡樂開心的、單純好玩的道兒了？

    如果不是事先誇口答應給人寫文章，我這場比賽將看得多麼自在、歡欣、愜意，
將看得多麼的不一樣！

    頂多是在海獅輸了時，憤怒或恨鐵不成鋼的罵一罵傻X 而已。遊戲的時候，多
麼不應該帶著功利和雜念，否則，遊戲就登時變得索然無味了。

    忽然間就覺得厭倦，對自己，對人生。完了。連一點好玩的事都沒有了。就懨
懨不樂地撕掉滿滿五頁紙的記錄，讓它進了廢紙簍。文章當然也就沒有寫成，還要
想法誠懇的向馬先生道歉。我家先生下班回來，隨口問起家鄉瀋陽隊的戰況，我竟
然主動給他從雙方教練的出身到隊員的場上表現一一倒背如流，就連第29分鐘左文
清射門的形狀也描述得清清楚楚。先生在換衣服的當口，抬起頭，奇怪的望了我一
眼，大概是覺得我的神經有點毛病。若不然，一場不起眼的比賽，何至於就那麼上
心？竟然連細節都背下來了？

    可他哪裡知道這其中的玄奧，哪裡知道五頁紙給我的教訓。我想把這一次人生
經歷徹底忘掉，可它卻已牢牢的錄入了我腦子裡。它能夠提醒我的應該是：我總該
給自己留點歡樂的穴道。我不該用功利的想法，封了自己單純快樂的穴道。

    1998年4 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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