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徐坤:春天的二十二個夜晚 第十一篇 看完信,毛榛又哭了。他這是幹什麼嘛?他這到底是幹什麼嗎?看來他沒事, 各方面都好端端的,很理智,也很清醒。一切都是井然有序、安排穩妥的。她就慌 忙地打電話過去,辦公室沒人接,一直都沒人接。她想,不行,我得找他去,我得 把他找回來,我得問問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毛榛簡單抹擦一把臉,就出門、下樓。腿依舊是軟的,像是骨質軟化了。這次 沒人扶她,她就像個老太太一樣,雙手扶著欄杆,一個階梯一個階梯地蹭下去。在 北三環路邊上,招手,把自己的軀體挪上車,她好像就癱在那兒,再也動不得。坐 在車後座裡,看著窗外忙忙碌碌的景色,看著冬日溫暖陽光下來去匆匆的人們,看 著雍和宮通往東四南大街路上仍掛著的那些建國五十年大慶的紅燈籠,她恍恍惚惚, 不知身置何處,仿佛做了一場噩夢,醒來睜眼一看,外面的世界依舊。 中午的機關大樓裡很靜。臨近年底,剛剛精簡完畢的機關裡寂靜得有些怕人。 以往這裡是多麼喧囂的地方。這會兒,精簡下來的送出去學習去了,一些處級以上 幹部到郊區去「三講回頭看」,還有一些人到各地檢查打擊盜版。在家的人也都吃 飯的吃飯,休息的休息。毛榛上了7 樓,從陳米松原來的716 找到新搬的701 ,都 沒有人。716 是敞著的,裡面擺放著許多桌椅,像是變成了大會議室。701 房門緊 閉,毛榛敲了敲,沒人搭理。她又不敢出太大動靜,怕把別的辦公室的人給敲出來。 她不知道該到哪裡去找他。想起他信上說的他租了招待所住下。她就下樓,出 來,問門衛,這附近有哪些招待所。收發室裡有幾個漢子在聊天,抽煙,毛榛到現 在還能記得那種幹辣的煙草味落在她的頭髮上,堵在她的嗓子眼裡的難受勁。那些 都更增加了她悲痛欲絕的滋味。其中一個漢子瞟她一眼,沒好氣地說:「不知道哪 有。你找招待所怎麼找這兒來了?外邊打聽去。」 毛榛說:「我是來機關辦事的,沒找到人,需要在北京住下。」 漢子說:「那你就順著馬路往東走,去看看吧。」 毛榛就往機關收發室出來,順著東四南大街晃晃悠悠往前走。看見路邊有個旅 店她就進,到櫃檯上低聲下氣問人家:「勞駕,請問一下有個陳米松陳先生住幾號 房?」 她這會兒的腦子已經全然不清醒了,只知道兩腿拖著身子在往前走,在傻呆呆 地問。她現在惟一的想法就是想見陳米松,想見到他。 1999年12月20日正午的北京東四南大街上,一個叫毛榛的精神癡呆的女人,在 一步一晃,探尋著每一個招待所和旅館,在找尋著離家出走的丈夫陳米松。 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走了多久,找了多久。她也不知道自己的腿又是怎樣馱著 自己的身體,打車回家,一步一步爬上樓來,一頭把自己卸載在床上癱倒的。她那 時腦子裡仍舊只剩一個念頭:我要找到丈夫陳米松。我要找到丈夫陳米松。 她想也許她可以先飛去長春,住下來,然後再托當地的朋友幫助查一查,有什 麼出版方面的會議正在那裡召開。剩下的事,到那兒再說罷。 她就起來,收拾行李,找出存摺,要先去銀行取錢,然後買機票,奔機場。看 了一下表,發現已經五點鐘了,銀行已經關門。她全身無力地癱倒在沙發上,知道 今天是走不成了。陳米松也不知現在正在哪個地方。想到這裡她不禁悲從中來,一 個人在漸漸襲來的黑夜中,痛哭不止。 她現在既沒有陳米松地址,也沒有電話,無從去找他。他是故意不讓她找到他, 故意找個出差的機會躲起來了。 毛榛這時才想到他是故意的,一切都是預先策謀、計劃好的。他這一走,她就 連申訴和反抗的權利都沒有了。 第二天的職稱答辯,十幾個評委全票通過。 從會議室出來,一直等待在辦公室的同事告訴她,說剛才有個長春來的長途, 一個男人,可能是你老公。問你答辯怎麼樣了,我說你已經進去、開始了。 毛榛聽了,淚險些當著眾人的面掉下來。 原來他是知道的,陳米松是知道的。她把自己的幾件大事都記在牆上掛曆備忘 錄上,他看見了。他是明明知道,卻又在這個忙亂的時候走了。又知道會給我帶來 刺激,可還明知故犯,過後又表示擔心。這到底是為什麼? 這一切到底是為什麼? 第四章 毛榛個人歷史上最黑暗的日子,到來了。 接下來的日子,是冰裡雪裡,火裡炭裡。 無處去尋陳米松,她只有提心吊膽,驚恐張皇地過日子,每天都往他的辦公室 裡打電話,都是無人接聽。 終於等到那頭有聲音了,已經是12月27日,一聽到陳米松「喂———」的聲音, 毛榛一下子就哭了,準備了好幾天的一肚子的話,卻一句也說不出來。陳米松也不 說話,在那頭等著她說。 她忍住淚,努力使自己平靜下來,才說:「你跑到哪去了,你?你這是為什麼?」 陳米松那頭也哽咽著說:「榛兒,我……」 毛榛說:「我以為你在單位出了什麼事。到底出了什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