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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〇


  卓小梅無話可說。

  羅家豪再一次邀請卓小梅到他公司去,他太需要她了。卓小梅說:「我還是吃我的低保吧。」羅家豪說:「你好意思吃低保?是嫌我那口潭太小吧?那你還是到機關事務局去,魏德正早給你戴了頂副局長的帽子。」卓小梅說:「我哪裡也不去,過兩年清靜日子再說。」

  幾乎是魏德正打馬上任市委書記的同時,秦博文的案子也作了公開審判。卓小梅作為被告親屬坐在旁聽席上,耳聞目睹了審判的全過程。這是一個沒有任何懸念的案子,秦博文被理所當然地宣判為死刑。宣判完畢,秦博文快被押離法庭時,記者們紛紛圍過去,舉著話筒問他,為什麼要採取這種極端手段,製造出驚天命案,而不拿起法律武器,維護自己的正當權利?

  這句話秦博文也不是今天才聽到,他曾多次在電視裡見過本是原告,最後被法律成功改造成被告的犯人,記者每每舉過話筒,開口就是這句話。想想現成的法律武器能維護你的權利,誰還多此一舉去操別的武器?秦博文覺得記者挺會搞笑,冷冷道:「我拿沒拿過法律武器,你們去問法院好了。他們也許會告訴你們,我是怎麼勝那場官司,並配合執行庭將我那四十多萬元執行到法院戶頭上的。不過也請允許我向你們當記者的問個問題,當法律武器都成了竹杠,一點點將你的骨髓敲幹時,那你還到哪裡去找武器,來維護你的正當權利?」

  記者無言,法官無言,在場的旁聽的群眾也沒一個吱聲。他們好像還從沒碰到過這樣的問題,或是碰到過這樣的問題.卻沒有誰願意出來給他們答覆。

  離開法院後,卓小梅一個人走在淫雨霏霏的街頭,欲哭無淚。她不知自己到底該往何處去。機關幼兒園的房子拆除後.她曾拿了些補償款到秦博文父母家住過一段時問。可自己一門心思老想著機關幼兒園的事,沒照顧好秦博文,讓他落到今天這樣的下場,還哪有顏面再面對兩位老人?而城西娘家的房子早被拆掉,父母住在城邊臨時搭建的又窄又小的帳篷裡,也沒有卓小梅的容身之地。

  念到父母,卓小梅這才想起兵兵還跟他們住在一起,自己也該去看他一眼。她都想好了,先拿存摺上的補償款租個便宜地方,再把兵兵接過去。好久沒悉心照顧兵兵了,現在終於成為自由人,得好好盡一盡做母親的責任。

  主意一定,卓小梅就上了公共汽車。

  這時手機響了。是魏德正打來的。他說:「小梅,感謝你了。」卓小梅說:「感謝我什麼?你那市委書記又不是我任命的。」魏德正說:「跟你任命的也差不多。你沒給小吳打那個電話,而讓機關幼兒園的人自焚成功,那我的麻煩就大了,哪裡還有市委書記可做?」卓小梅說:「你這是抬舉我了。我是不願看到我的姐妹們死得太慘.才打的電話,至於你有沒有市委書記可做,我這升鬥小民哪敢操這份心?」

  魏德正沉默好一陣,才又說道:「小梅,你還是到事務局去做副局長吧。」卓小梅說:「機關幼兒園的姐妹們都成了無業遊民,我卻大模大樣當上副局長.這種好事你叫我怎麼做得出來?」魏德正說:「我正在給有關方面打招呼。儘快妥善安置好機關幼兒園的職工。我認為我這個市委書記還是有這個能力的。」卓小梅說:「沒有這個能力做得上市委書記嗎?既然做上市委書記,難道還會沒有這個能力嗎?」

  魏德正笑道:「你說什麼繞口令?實不相瞞,機關事務局是個比較特殊的單位,市委是須臾都離不開的,而費局長是前任書記的人,我早就想換掉他了。我的想法是,你先過去做一陣副局長,隨即我就把他挪走,讓你來主政。你是能幹人,你在那個位置上,對我這個市委書記的工作肯定大有益處。」

  沒等卓小梅開口,魏德正義說道:「秦博文的案子我也過問過了,那幾個索拿卡要的法官也有重大過錯,說是罪有應得都不為過。我會替秦博文找個有水平的律師,先提出上訴,爭取讓省高院改判為死緩。」

  這倒出乎卓小梅意料。她原覺得秦博文死定了,已沒有一線存活的希望。這無疑是魏德正請卓小梅到事務局去的交換條件。或許不僅僅是條件,也是魏德正不忍心眼睜睜看著秦博文就這麼走向刑場,要幫他一把。

  這讓卓小梅為難起來。去事務局,無法面對自己那已作鳥獸散的百多號姐妹;不去事務局.秦博文又是自己十多年的丈夫.魏德正不過問他的案子,那死刑的判決很快就會生效。卓小梅不知怎麼回答魏德正,關掉了電話。

  趕到父母居住的帳篷裡,老人見面就問秦博文判得怎麼樣?生怕他們受不了,卓小梅沒有說實話.只說還沒做宣判,看有沒有希望判死緩。

  兵兵這時從外面鑽了進來。他滿臉都是泥.卓小梅都差點認不出來了。忙找塊毛巾.弄了熱水。蹲下身去給兵兵洗臉,一邊說:「兒子看你都成了個豬八戒。」

  卓小梅母親站在一旁開導兵兵:「還不快喊媽媽?」兵兵幾年沒喊聲媽媽了.卓小梅幾乎對媽媽一詞都陌生起來。卻還是滿懷希望地說道:「兒子,媽媽回來看你來了.你喊聲媽媽,也讓媽媽高興高興。」

  兵兵的臉已被卓小梅洗乾淨,那雙烏黑的眼睛骨碌碌轉了兩下,嘴巴突然張開來,甜甜地喊道:

  「媽媽——」

  這聲突如其來的媽媽讓卓小梅感動萬分。她顫抖著,激動得什麼似的,美美地長長地「唉」了一聲,然後抱過兵兵,雙淚長流。

  歷經那麼多磨難,該失去的失去了,不該失去的也失去了,卻重新得到兒子這聲清脆的呼喚,卓小梅似乎已沒有什麼可遺憾的了。可不是麼?這個世上還有什麼比兒子這聲媽媽更珍貴,更能讓做母親的感到欣慰和滿足的呢?這聲媽媽足以將卓小梅心頭那重重的創傷全都撫平。

  卓小梅的淚水流得更汪了。不過這是幸福的淚水。一個人只有在絕望的人生邊緣,猛然遭逢生的希望時,才可能流出這樣的淚水。

  為感激兒子,卓小梅又捧過他的臉,在上面瘋狂地啄著吻著。同時央求兵兵:「兒子再喊幾聲媽媽,讓媽媽樂個夠。」

  「媽媽媽媽媽媽!」

  兵兵也是一時興起,破開嗓門,連喊了數聲。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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