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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一


  蘇雪儀這話提醒了卓小梅,她忽然想起那天晚上在天然居喝茶時,魏德正曾說過,有什麼需要他的,儘管提出來,他在党群副書記位置上,還能辦點事。莫非他真是想提拔重用你?這對於魏德正來說,確實不算什麼,也就他一句話的事。只是自己在幼兒園待了十多年,除了懂點幼兒教育,別無所長,並不是塊做官的料子。何況她從沒動過這方面的念頭,這輩子跟這個官字結不上緣,也並不遺憾,做個平頭百姓,升鬥小民,居有屋,食有糧,已經非常滿足。卓小梅心裡說,魏德正也是的,你作為黨群副書記,那麼多渴望進步的大官小員等著你派人去考察你不派,卻派人來考察一個小小園長,犯得著嗎?

  組織部要來人考察,在別人那裡,可是求之不得的大好事,卓小梅卻這麼不識抬舉,蘇雪儀真的想不明白,說:「組織部要下來考察你,你應該高興才是,完全沒必要這麼苦大仇深嘛。我去做點準備,明天接待好上級領導。」

  蘇雪儀走後,卓小梅想給魏德正打個電話,問問明天組織部來考察的事。剛好於清萍進了辦公室,伸手找她要情報費。卓小梅說:「你這個情報來遲了,我已得知,我那所謂的十佳確是禹老闆提供的贊助。」於清萍說:「你是怎麼知道的?」卓小梅說:「不是禹老闆,又會是誰呢?」於清萍說:「原來你是在瞎懵。」卓小梅說:「是我親自刺探到的。」於清萍說:「那我再問你,魏德正與禹老闆是什麼關係?」

  這倒是卓小梅還沒想清楚的。她顯得迫不及待,忙問道:「那你給我說說,他們到底是什麼關係?」

  于清萍當然沒有卓小梅那麼急切,不緊不慢道:「你還沒出情報費呢,這可是你事先承諾過的。言而無信,非君子也。」卓小梅在於清萍頭上敲一下,說:「還有一句話你沒說,君子喻于義,小人喻於利。」

  「園長就是園長,不但不給情報費,還轉了彎罵我是小人。小人就小人唄,反正這個時代,想找君子也難。」於清萍這才話歸正題,說,「你那十佳,確實是禹老闆出的錢,出了整整十二萬元。他當然是看的魏德正的面子。他倆的淵源深著呢。有人跟我說,魏德正上得這麼快,而且從縣委書記一步到位,直抵市委分管黨群的副書記,就是因為後面有一個禹老闆。因為按官場慣例,縣委書記升任副市長或一般的市委副書記,屬￿正常升遷,直接升到管黨群的市委副書記,還不多見。」

  想不到禹老闆還有這麼大的神通,而魏德正又與他有這層特殊關係。

  于清萍先跟卓小梅說起了禹老闆的發跡史。禹老闆是維都名人,他的種種傳說早在維都傳得神乎其神。據說上個世紀八十年代初,禹老闆還是一個挑著貨郎擔走村串巷的小販,後來政策慢慢放寬,他便撂下貨郎擔,租了門面做起百貨生意。沿海開發剛升溫那陣,禹老闆又將門面交給老婆經營,自己帶了四五萬元現金跑過去購了一塊地皮,轉手一拋就淨賺二十多萬,然後再買進,待行情看漲,再拋出去。這麼雪球一樣滾上幾回,不到兩年工夫,禹老闆身價已達數千萬。他的過人之處,還在於能急流勇退。就在那邊的開發熱進入白熱化的時候,他悄悄把資金全部抽出來,殺回內地,開始購買低廉得破爛一樣的國有企業,將企業重新進行包裝,再伺機出手,又猛賺了一把。維都汽車製造廠就是禹老闆購進的改制企業之一,後又被他拋售出去,從中賺了一大把。他的企業早就遍佈省內外各大中城市,現在人們背後不再稱禹老闆為禹老闆,而是稱他禹億萬,他的資產到底有多少,誰也搞不清楚。正因如此,在改制熱和招商引資熱一浪高過一浪的世紀之初,政府急於出政績,炙手可熱的禹老闆自然成了大官小員追逐的對象。連省委施書記都成了他的鐵杆朋友,據說禹老闆要找施書記,哪怕他老人家正在主持省委常委會議,也要暫時休會,讓十幾個常委等著,先跟禹老闆見了面再說。

  不過魏德正跟禹老闆之間的交情,知道的人卻並不多,於清萍說她是拐了不少彎才打聽到的。當年禹老闆扔了貨郎擔,剛開始在城裡開百貨店時,根本沒實力結交政府部門官員,工商稅務的人三天兩頭就要上門找一次麻煩,編了由頭要這稅,拿那費。當時負責禹老闆那個街區的工商專管員姓欒,大家當面叫他欒科長,背後叫他卵科長。這天欒科長又進了禹老闆的店,要收管理費。那是一種半年一繳的費種,不久前欒科長就來收過一次。他的記性當然還不至於壞到這個程度,明擺著是借了由頭來敲竹槓的,只要給他塞個信封,就會沒事。可那天禹老闆因顧客退了幾百元錢的貨,心裡窩著火,沒買欒科長的賬,話說得有點沖,兩人吵起來,差點還動了手。老百姓常說,財政爹,銀行娘,工商稅務兩條狼。禹老闆得罪了狼,自然有他受的了,那個欒科長自此便盯住他的店,過不上兩個星期就要上門一次,不是說禹老闆這裡違規,就是那裡犯禁,反正理由充足得很。禹老闆後悔那天沒能忍住一時之氣,才栽下這棵惡刺,只得低聲下氣向欒科長求情說好話。晚上還跑到人家屋裡送錢送物。欒科長主動進你店,那是給你巴結討好的機會,你的脖子卻比發情的狗卵還硬,現在倒過來再上人家的門,那門檻是那麼好進的麼?欒科長一臉冷霜,說他是堂堂正正的員,只知道為黨和人民的事業秉公執法,從來沒收過任何人的一分一厘,將禹老闆拒之門外。好話打動不了欒科長,錢物進不了他家的門,禹老闆的店也就沒法再開下去,終於被鐵面無私的欒科長執法執得關門大吉。大吉是大吉,禹老闆心裡卻難得平衡,於是寫了告狀信,天天上市委去告欒科長。誰知欒科長原是一位市委領導的女婿,市委裡的人都認識,誰會理睬你禹老闆?告來告去,欒科長還是欒科長,仍然管著禹老闆門店那個街區。

  那時候魏德正還是小幹部一個,在市委裡面待的時間不長。也是事有湊巧,這天魏德正代人到市委群眾來訪接待室值班,正碰上禹老闆來告狀。魏德正並不認識欒科長,更不知道他是市委領導的女婿,只是看了禹老闆的告狀信,覺得這個欒科長有些惡劣,一時疾惡如仇,有心要幫禹老闆一把。魏德正知道僅憑告狀信中所說情況,還不足以告倒欒科長,便給禹老闆出主意,多找些欒科長敲詐勒索的證據,最好是跟同行們聯合起來告狀,這樣人多力量大,便有可能把姓欒的告倒。禹老闆回去後跟同街的門店老闆說起那個欒科長,才知道那傢伙因為岳父是市委領導,有恃無恐,多行不義,眾人背後都恨透了他,巴不得有人牽頭掰倒他,於是紛紛提供證據,聯名遞上告狀信。

  看了禹老闆他們重新寫的聯名告狀信和充足的證據,魏德正覺得把握較大,便直接找了負責信訪工作的市委副書記。副書記一見材料,拍案而起,說這樣的蛀蟲不清除出革命隊伍,老百姓的日子還過得下去!當即作了重要批示,讓魏德正交給有關部門馬上辦理。不久有關部門就成立專案組,進駐工商局,內查外調,掌握了大量的有關欒科長索拿卡要的鐵證,並提交司法部門,將他依法逮捕。與此同時,禹老闆的門店重新開業,工商局考慮到他的店停業期間受了損失,酌情作了補償。趕走了瘟神,欒科長原來管轄的門店老闆們一個個歡欣鼓舞,大放鞭炮,以示慶賀。禹老闆更是興高采烈,比做生意賺了大錢還要得意,跑到市委去找魏德正,要請他的客,還打算送他錦旗,感謝他為民除了一害。魏德正說這是自己的工作,不受請,也不讓他送什麼錦旗。便感動得禹老闆熱淚盈眶,說像魏德正這樣的好官廉官,如今就是打著燈籠火把也沒地方可找,卻有幸被他姓禹的碰上了,也不知是自己積了幾輩子的德。

  需要補充的是,欒科長的岳父,也就是那位市委領導也同時丟了烏紗帽。他是被維都下面一位縣長的案子牽出來的,跟女婿的事並沒關係。魏德正是事後才知道欒科長的特殊背景的,不禁出了一身冷汗,大罵自己不諳世情,在市委機關裡待著,人人都清楚那位市委領導是欒科長的岳父,唯獨自己懵在鼓裡,渾然不知。是啊,如果那位縣長不出事,沒將這位市委領導牽進去,誰掰得倒欒科長?如果沒有這個如果,魏德正卻敢太歲頭上動土,幫小販們整起市委領導的女婿來,還會有好果子吃麼?別說飛黃騰達,恐怕再想在市委機關裡混下去都困難了。魏德正真想跑到號碼裡去,給那位縣長恩人下跪,感謝他挽救了自己。因為魏德正深知,將欒科長送進監獄的,其實不是禹老闆,不是那位給有關部門下達批示的市委副書記,也不是辦理欒科長案子的專案組和司法部門,當然更不是自己,而是那位倒黴的縣長大人,是他讓姓欒的倒了靠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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