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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二


  一夥人和110走後,職工們想收拾一下屋子,蘇雪儀不讓,說還是等卓園長回來自己清理,看丟沒丟東西。打卓小梅電話,卻沒開機。大家正不知如何是好,羅家豪的電話打了進來。是蘇雪儀接的電話,她認識羅家豪,把情況簡單跟他說了。羅家豪馬上趕過來,多話不說,叫人來重新裝了鐵門。新鐵門很快裝好,忽想起卓小梅可能回了娘家,羅家豪忙打電話給公安的哥們,要他們上卓小梅父母家裡去維持一下治安,自己也開車奔過去。剛好在街頭碰上被追得無處藏身的卓小梅,將她拉到了車上。

  這真有點像是傳奇小說,聽得卓小梅兩眼發直。蘇雪儀說:「卓園長,平時你的手機都是開著的,今天上午怎麼偏偏沒開機?」卓小梅無奈地搖搖頭,說:「在家裡的時候,因為有座機,手機一般都是關著的,要外出才打開手機。今天上午正要出去,袁老師來敲門,告訴我那夥要債的人來了,倉促中提了包就往外走,哪裡還想起去開機?」

  見只是虛驚一場,沒出什麼大事,大家安慰卓小梅幾句,陸續出了門。只有羅家豪沒走,他知道這事並沒完,不想想辦法,卓小梅還是沒法安寧。羅家豪抽出腋下的包,扔到桌上,隨手拿過沙發上一本雜誌翻弄起來。那是本一年前出刊的舊雜誌,封面破損,內頁也已開始發黃。

  羅家豪無心看裡面的文章,將雜誌擱到桌上,盯著站在屋子中間的卓小梅,說:「下一步怎麼辦?」卓小梅有些心酸,歎口氣道:「我能怎麼辦呢?秦博文的債務不是個小數字,我想把自己賣掉,已是人老珠黃,又值不了幾個錢。」羅家豪說:「別這麼看輕自己,你這種成熟女人,正是魅力飛揚的時候。開個價吧,我來做買主。」

  這種恭維話儘管當不得真,卓小梅畢竟是女人,若在平時,她自然也樂於接受。可今天她樂不起來,說:「家豪,你跟公安局熟悉,是不是請他們出面,替我找找秦博文,他們也許容易弄到線索。」羅家豪說:「這事先還不宜驚動公安。博文有什麼想法,他們的具體情況如何,你我都不得而知,讓公安插手進來,會把事情搞得更複雜。」

  卓小梅也就無話可說了,顯得很無助。她也知道,萬不得已,誰也不想去惹公安。

  沉默片刻,羅家豪說:「你曾跟我說過,博文欠人家的錢大概有個三十來萬。我很清楚債主們的心理,當初把錢借出去,自然是想讓錢生崽,恨不得一本萬利。後來見生崽的可能性不大,期望值就會相對下降,能拿回本金也就心滿意足。再過一段時間,連本金都要打水漂了,期望值則變得更低,能弄回多少就算多少。這叫做多得不如少得,少得不如現得。誰都明白這個理,不論多得還是少得,如果只是個數字,總兌不了現,跟沒得是一回事。我看那夥人來找你,壓根就沒有把全部借款一次拿走的奢望,如果多少能打發一點,他們就會安靜好一陣子。」

  這倒是羅家豪的經驗之談,他的老闆做到今天,看來沒少經歷過這種事情。卓小梅說:「說出來,家豪你可能不相信。我和秦博文結婚十多年,雙方只一點死工資,從沒有過什麼外水。養小孩要花銷,接著碰上房改,不多的積蓄都交給了政府,屋裡這簡單的裝修還是找熟人借的錢。剛還清債務,秦博文下了崗,辦廠又落得這個下場。不瞞你說,替秦博文還給袁老師一萬元後,我的存摺上已下降到四位數,叫我怎麼打發那些債主?」

  也許是出身貧寒,過慣了平淡日子,卓小梅物質方面的要求向來不高,粗茶淡飯也心安理得,從沒對外人叫過窮。今天也許是被秦博文的債主攪昏了頭,才忍不住把家裡的老底給抖了出來。話才落音,卓小梅又後悔了,羅家豪儘管是自己要好的同學,可你也沒資格在他面前嘮叨這些與他無關的事情。

  「我們這代人,誰不是這麼過日子的?有道是無白不飽,無灰不富,無黑不豪。僅靠工資這點白色收入,能勉強飽肚子就挺不錯了,沒來點灰色收入和黑色收入,奢望大富大豪,那是絕對不可能的。」羅家豪說著,拿過桌上的包,打開拉鍊,從裡面掏出一包東西,輕輕放到卓小梅面前。

  卓小梅打開外面的報紙,是一包亮花花的百元鈔票。

  像是不認識這是錢似的,卓小梅臉上僵著,什麼表情都沒有。羅家豪說:「這是六萬元,你按百分之二十的比例,給博文的債主們每人還上一部分,他們就會對你謝天謝地了。」

  卓小梅把錢推到羅家豪那邊,說:「家豪,你的心意我領了,這錢我不能收。」

  羅家豪知道卓小梅是個自尊心很強的女人,將錢重新推過去,說:「這錢不是給你的,是借給博文的,以後他有了錢再還我。他又不在家裡,當然只有由你代收,替他打發一下那些債主。」卓小梅說:「要借也得他本人朝你借,我沒這個義務。」羅家豪說:「你是沒這個義務。可那些債主們恐怕不會這麼想,他們還會找上門來的,看你怎麼對付。」

  卓小梅只好取了紙筆,以秦博文的名義寫了張借條。又覺得光有秦博文的名字還不行,另在一旁寫上卓小梅三個字,然後遞到羅家豪面前。

  羅家豪本來不想接這個借條,借錢給秦博文不過是個藉口而已。可為了照顧卓小梅的面子,還是將手伸了出去。

  卓小梅將借條放進羅家豪手裡後,稍稍遲疑,捏著借條的手沒有及時鬆開,無意間被羅家豪連同借條一起抓住了。一股熱流頓時傳遍卓小梅全身,她心裡一慌,差點就要癱軟在地。只是卓小梅就是卓小梅,當即回過神來,努力穩住自己,輕輕將手抽走了。

  羅家豪訕然一笑,看看手上的借條,順便拿過擱在舊雜誌上面的包,說:「我也該走了。」卓小梅說:「那你忙去吧。我代表秦博文感謝你了。」

  卓小梅話裡的潛臺詞再明顯不過,她不想將這錢與自己聯繫在一起。羅家豪自然聽得出來,可他並不計較,說聲「再見」,出了門。

  羅家豪從容的腳步聲往樓下落下去,直至完全消失。卓小梅這才關上門,返身跌坐在沙發上。眼望著桌上的鈔票,卓小梅搖搖頭,無聲地說,世上最有意思的,恐怕就是這叫做錢的東西了,不是讓人喜,就是讓人憂,不是讓人笑,就是讓人哭,不是讓人生,就是讓人死。可這錢到底是啥玩意兒呢?

  半晌,卓小梅才站起身,伸了手去拿那包鈔票,要另外放個地方收好。不想袖口在桌上一掃,將那本舊雜誌帶到了地上。卓小梅只得先彎下腰,揀起地上的雜誌。不想從裡面滑出一張紙條,一蕩一蕩,掉回到地上。

  竟是自己剛才交給羅家豪的那個借條。

  卓小梅在借條上盯了半天,像是忽然失憶,不認識上面自己寫的字一樣。羅家豪的意思再明白不過,他是要白送自己這六萬元。

  對自己這種無權無勢的工薪族來說,六萬元是個什麼概念,卓小梅心裡自然非常清楚。不過她壓根沒有白要這六萬元的念頭,再怎麼的,以後也要想法子還給羅家豪。儘管六萬元對於羅家豪來說不算什麼,他也許僅僅想幫幫你,並沒別的什麼想法。

  卓小梅把借條夾入雜誌裡,走進臥室,塞到放了不少書刊的床頭櫃抽屜裡。

  第二天卓小梅找到鄒師傅的電話,要他給秦博文的債主們打電話,到機關幼兒園來一趟。那夥人很快趕了過來。卓小梅對照著秦博文的借條,按百分之二十的比例,還了每人部分欠款。並讓債主們各自劃掉借條上原來的數字,寫上餘額,作了簡單說明。

  本來追討那麼多回,沒拿到一分錢,大家早已沒什麼指望,不想今天卓小梅主動把他們喊進幼兒園,雖然沒能將全部借款都拿走,卻多少拿到一部分,也是意外收穫了。望著手裡晃眼的鈔票,一個個顯得有些不好意思起來,好像這錢並不是自己的,而是卓小梅施捨給他們的,拿得不應該。還向卓小梅作起檢討來,說他們也是太窮,家裡的積蓄全部交給了秦博文,為此鬧得家人失和,輕者大打出手,重者又是上吊,又是跳河,如果再拿不到一分錢,弄不好就要家破人亡了,不然也不會那麼一而再再而三地追逼卓小梅,還把她家攪得天翻地覆的,實在是大不敬,請她多多原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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