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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九


  卓小梅別轉頭去,望著窗外明明滅滅的燈影,說:「寧蓓蓓是我幼專的同學,你是我高中同學,她有話要跟你說,卻拉不下女人的面子,讓我來做傳聲筒,難道我做錯了不成?你應該比我清楚,寧蓓蓓是個心高氣傲的女人,沒有任何人能讓她下這個離婚的決心,只有你。」羅家豪說:「小梅,你不是要我對她的離婚負責吧?」卓小梅說:「這我可管不著了。」羅家豪說:「在你面前,我沒有必要隱瞞什麼。實話跟你說,到目前為止,我跟她仍然只是同事加普通朋友的關係。」

  這話自然是卓小梅最愛聽的。她心頭莫名地升起一股暖意,覺得這個冬天的夜晚是如此溫馨。是呀,如果羅家豪說他和寧蓓蓓不僅僅是同事和普通朋友的關係,那卓小梅肯定就不那麼受用了。大概女人的天性都一樣,總覺得自己喜歡的男人,他也應該喜歡自己,只能喜歡自己,而不能去喜歡別的女人,雖然這個男人並不屬￿自己。

  不過作為女人,卓小梅又悄悄替寧蓓蓓感到不公甚至悲哀。她那麼愛著一個男人,愛到只要他認可自己離婚是為的他就行了,其餘再沒別的奢望,然而這個男人卻對此無動於衷。卓小梅也就慶倖自己在感情方面的克制,她才不會輕易陷入情感的泥淖,失去自尊。只是一個女人,將自尊看得比情感還要重要,是否同樣悲哀呢?

  男人也許有一個共同特點,不太喜歡在一個女人前面過多地談論另一個女人,羅家豪有意將話題岔開,說:「博文現在怎麼樣?據說他的修理廠因產權問題,廠房被收走了?」

  卓小梅不太想說秦博文的事,只是羅家豪提及這個話題,只好簡單說了說秦博文的近況。然後歎口氣道:「現在債主追逼,他只得逃到外面躲了起來,我都好幾個星期沒見著他了。」羅家豪說:「過去我也沒少過過這種日子,深解其中滋味。只是債務不是別的東西,逃得過初一,逃不過十五,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廟。」卓小梅說:「可不是,那些債主隔幾天便跑到幼兒園去找我鬧一次。春節都快到了,我還不知逃不逃得過這一劫呢。」

  「這樣下去,也不是個辦法。」羅家豪說,「博文到底欠人家多少錢?」卓小梅說:「具體數字我不清楚,大概三十來萬的樣子。」羅家豪說:「三十萬也不是小數了。博文沒找過那個拿走款子的肖長松?」卓小梅說:「肯定找過,可茫茫人海,到哪裡去找呢?」羅家豪說:「可以去起訴他,法院也許有辦法把人找到。」卓小梅說:「現在的官司,誰打得起?」羅家豪說:「那倒也是,不到萬不得已,誰願意邁進法院的門?」

  本來到羅家豪這裡來之前,卓小梅曾有過一個念頭,就是朝他借個三五萬元,哪天秦博文的債主再次逼上門去,好拿出來應付應付。卓小梅也明白,只要自己開口,羅家豪肯定會答應得很爽快的。可不知怎麼的,話到嘴邊,卓小梅又咽了回去。

  又說了一陣閒話,到了該走的時候。羅家豪隨卓小梅下了樓,準備開車送她。卓小梅不讓,說:「一坐就是兩三個小時,我想走走路。」羅家豪說:「好像起了北風,著了涼就不好了。」卓小梅笑道:「我還沒那麼嬌貴。不經歷風雨,怎麼見彩虹?」羅家豪也笑道:「你也會流行歌曲?」卓小梅說:「誰不會呀,走在街上,商店裡放的,打開電視,屏幕上播的,幾時不是這種歌?你想不會,可能嗎?」羅家豪說:「也怪不得,國人又不信教,無聖經梵語可誦,只得天天哼唱這種打油詩譜出來的歌。有人總結出一個規律,西方人去得最多的地方是教堂,中國人去得最多的地方是歌廳,好像人人都成了歌手似的。」卓小梅說:「興許國人就是把歌廳當做教堂。」

  剛好羅家豪的手機響了,卓小梅趁機跟他分了手,朝機關幼兒園方向信步而行。果然北風呼嘯,將街旁的商販早早趕進店鋪裡面,街道一下子顯得寬闊了許多。

  走上百來米,有人自後面追了上來,竟是寧蓓蓓。卓小梅站住,笑道:「你不是在盯我的梢吧?」寧蓓蓓說:「我都盯了一個晚上了。是上我家喝咖啡,還是找家茶館?」卓小梅說:「免了吧,我想活動活動筋骨。」

  寧蓓蓓只好陪著卓小梅走路。她的目的當然很明確,卻不願意直接探問,只旁敲側擊道:「你和羅家豪談得蠻來嘛,鄭玉蓉走了那麼久了,你才出來。」

  這傢伙看來還真盯了幾個小時的梢。卓小梅搖搖頭,心想女人癡起情來,實在無可救藥。便嘲諷道:「吃醋了不是?愛吃醋,為什麼不自己跑去找人家,非得托我上門?」寧蓓蓓說:「我怎能不吃醋?羅家豪每次跟我單獨在一起,從來不會超過十分鐘,幾句話交代完工作,便掉頭走人。」卓小梅說:「我不是要替你傳話麼?傳話總得有個鋪墊,有個過程吧?如果扁擔進屋,直來直去,怎麼能達到預期效果呢?」

  寧蓓蓓迫不及待了,急切道:「那效果怎麼樣?」

  卓小梅當然不能實話實說,告訴她羅家豪只承認他們兩人僅僅是同事加普通朋友的關係。若是這樣,寧蓓蓓肯定受不了的。只好含糊其辭道:「聽我說出你離婚的事實和背後的真正原因,羅家豪非常感動。」

  寧蓓蓓捂著胸口,長長地舒口氣,望著遠處的街燈,像是對卓小梅,又像是自言自語道:「只要他知道我是為他離的婚,我就滿足了。」

  卓小梅難免又要暗自感歎。一個三十多歲的女人,竟然還這麼多情,仿佛十七八歲的女孩一般。不過這又讓寧蓓蓓顯得可愛起來。心裡裝著愛的女人,傻是傻點,卻傻得風情萬種,也不失為人生佳境。倒是自己似乎成了中性人,除了工作還是工作,已不知情為何物,這才是作為女人的最大不幸吧?

  寧蓓蓓還不甘心,又問道:「羅家豪還說了些什麼?」

  仿佛對寧蓓蓓生了嫉妒,卓小梅有意無意地想潑她的冷水,說:「他說人到中年,尤其是男人,不可或缺的還是扎實的事業和穩定的家庭,這好比人生的兩把槳,必須牢牢把握在手裡,如果不小心丟掉其中一把,那人生的航程就會受阻,風浪來時甚至會翻船。所以他對你的離婚感到無能為力,愛莫能助。」

  說完這番話,卓小梅都感到驚訝起來,自己一不小心就當上了文學家,說的話這麼文縐縐的。倒是寧蓓蓓一點也不感到意外,沉默片刻,才說道:「這樣的話,羅家豪也親口對我說過,我知道他的意思,所以我一直沒對他抱什麼期望。」

  這就怪了,自己信口雌黃的話,竟然跟羅家豪如出一轍。不過想想,如今資訊這麼發達,這類大意相近的話,也許早就有人寫到了書上,羅家豪讀過,又轉述給了寧蓓蓓。不過這也好,免得寧蓓蓓產生誤會,以為你是編故事哄她。

  寧蓓蓓站住了,朝卓小梅伸出手來,說:「老班長,感謝你把我的話轉告給了羅家豪。以後有時間,咱們再聚。」卓小梅說:「我也要感謝你,你對玉蓉這麼照顧,還讓她做了副園長。」寧蓓蓓說:「那完全是玉蓉自己努力的結果。其實幹什麼都如此,別人照顧是照顧不來的。哪天我幹得沒勁了,還會讓她來做這個園長。」

  甯蓓蓓說鄭玉蓉好,比羅家豪說她好,更讓卓小梅感到欣慰。

  回到家裡,卓小梅想起自己曾當鄭玉蓉的面說過,要給她介紹對象,便打了小許的電話。一聽是卓小梅,小許就樂道:「卓園長是不是通知我去相對象?」卓小梅說:「你別嘻嘻哈哈的。今晚我跟鄭玉蓉一起吃晚飯,特意說了你。選個時機你倆見個面吧。」

  小許的口氣也就認真起來,說:「我以為卓園長是開玩笑的,你還真操起心來了,叫我怎麼感謝你才好呢?」卓小梅說:「你不是在寫我那個所謂十佳的綜合材料嗎?你用功把材料寫好,讓我一舉成名,就是對我的感謝了。」小許說:「那沒得說的,我的工作嘛。提到那個綜合材料,我還得到你那裡去補充點素材,你什麼時候可以接見我?」卓小梅說:「下週三幼兒園放假,到時我就有空給你找素材了。估計蓓蓓幼兒園也會是那個時候放假,順便將鄭玉蓉也叫上,你們接上頭之後,就沒我姓卓的事了。」小許笑道:「卓園長不是要安排我和小鄭搞地下工作吧?」

  說週三幼兒園放假,其實是這天孩子們離園,職工們還要留下搞衛生,做總結。這個學期可說是幼兒園的多事之秋,卓小梅左沖右突,身心疲憊,但還是挺了過來,而且沒出什麼意外,師生們都平平安安。平安是福,卓小梅也就感到很慰藉了。

  忽想起魏德正退回來的那一萬元錢,估計董春燕還沒做處理,職工們辛辛苦苦大半年,除正常的工資和少量的生產獎,再沒別的油水,現在何不拿出來犒勞犒勞大家?找來董春燕一問,說因找不出資金來源名目,這錢還不好當做收入入帳,至今仍存在自己私人戶頭上。而當初是從小孩伙食費裡列支的,早就虛開發票平了賬。卓小梅心裡也就有了數,說:「那就發給在職職工吧。」

  董春燕其實也有這個想法,立即造表,又跑銀行取錢回來,一個一百發給了大家。不過她沒將表入帳,而是另外保管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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