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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九


  在吳秘書的引領下,三人來到樓下,走進一個小包廂。女士為上,兩位男人一邊一個,將卓小梅擁入首席。要落座了,卓小梅取下肩上的手提包,正要搭到椅背上,身後的服務小姐順手接住,很殷勤地掛到屋角的衣架上。卓小梅只得說聲「謝謝」,朝屋角望一眼,遲疑著坐下。卻覺得有些不自在,坐了沒幾秒鐘,忽然屁股一抬,起身過去取下衣架上的坤包。回到座位上,將包塞到屁股後面,這才感覺安穩了。

  卓小梅太在乎包裡的兩個信封了。殊不知,魏副書記出入的場所,別說兩個小紅包,就是價值連城的稀世珍寶,也沒人膽敢覬覦。

  菜和酒水上來後,吳秘書就藉故出去了,裡面便只留下三位老同學。酒是紅酒,魏德正說:「今天小梅是主賓,紅酒是女人酒,我們就以小梅為中心了。」羅家豪說:「你是把小梅當做紅粉佳人吧?」魏德正說:「這當然是我的夢想,可這輩子看來也只能做做夢了。」

  年輕時只能放心裡悄悄回味的話語,如今人近中年,說起來竟是這麼隨便,像是在座談會上發言似的。時間的魔力也太大了,什麼都可以改變。

  開著玩笑,魏書記已舉杯于手,要跟兩位相碰。卓小梅想起魏德正的手機號碼,說:「魏書記叫我和家豪過來,不僅僅是來喝酒吧?」魏德正矢口否認,說:「官場上的應酬很多,小酒天天醉,但那是工作需要,革命不是請客吃飯,就是做文章嘛。今天請二位來,不為別的,只是我想見見你們。來來來,為咱們的聚會,乾杯!」仰脖先喝下一杯。

  羅家豪看一眼卓小梅,說了句:「女人的第六感覺就是靈敏。」響應著喝下,還拿著空杯朝魏德正照照。唯有卓小梅有所保留,只淺抿一口。魏德正瞧瞧她的杯子,也不勉強,寬容地笑道:「小梅就隨意吧,反正你是我和羅家豪的偶像,我們不敢得罪你。」又舉起杯子,帶頭喝下第二杯。

  緊接著又是第三杯,速度才慢下來,話比酒多了。

  當然還是魏德正唱主角。在官場上多混得幾年的人都有一個特點,到哪裡都喜歡以自我為中心,尤其是幾杯下肚,不管逢著什麼人,總是口若懸河,滔滔不絕,誰都得聽他的。這也是習慣成自然,因為幹得好不如說得好,說得好就是幹得好,幹得好說不好,誰都不知你好,幹得不好說得好,誰都知你好。所以一入官場,第一要務就是訓練嘴皮子,訓練到能把稻草說成金條,還不官運亨通,簡直天理難容。

  魏德正表演了一陣口才之後,忽然意識到在座兩位不是官場中人,趕緊刹住,拿起杯子去敬卓小梅。這回他不依了,要給她滿上。卓小梅攔住他,說:「我酒量有限,給我留點吃菜的機會吧。」魏德正說:「這杯酒的意義重大,一定得加滿,紅酒是醉不倒你的。」

  見魏德正這勁頭,卓小梅又舊話重提道:「今天一定是個什麼好日子吧?」魏德正說:「哪來那麼多好日子?那天去機關幼兒園揭牌,得到你們那麼隆重而熱烈的歡迎,今天我得好好感謝你才是。」

  羅家豪也在旁邊鼓動,說:「這杯酒小梅你不能打折扣,一定喝個滿心滿意。那天的新聞我剛好也看到了,機關幼兒園煥然一新,猩紅地毯從大門口鋪進坪裡,一直鋪到揭牌臺上。還有兩旁的孩子手持紅花,齊聲歡呼,場面真夠火爆的。特別是咱們的魏書記神采奕奕,露著慈祥的笑容,邁著矯健的步伐,腳踏紅地毯,從容步上揭牌台,親自將牌子上蒙著的紅綢揭開的那一刹那,孩子們更是沸騰起來,歡聲雷動,久久不能平息……」

  魏德正望著羅家豪,粲然道:「你在背小學課文是怎麼的?我又不是什麼領袖人物,哪像你說的這麼神氣活現?」卓小梅笑道:「家豪只看過電視,如果親臨現場,感觸會更加深刻。當時我就感覺魏書記是在出訪歐美大國,很後悔沒準備好國歌帶子,不然現場播放出來,效果肯定更奇妙。」

  兩人的雙簧唱得魏德正眼睛都睜大了,說:「你們是事先商量好,合夥來挖苦我的吧?」可眉宇間卻分明洋溢著得意,一臉的春光。卓小梅看在眼裡,心想那天的揭牌儀式,看來還真滿足了魏德正的虛榮心,雖然後來有人跪在車前喊冤,多少有些掃興。

  也許是興奮,魏德正忽然對卓小梅說道:「小梅你可能不知道,今天請你來,可是我和羅家豪兩人蓄謀已久的了。」卓小梅說:「說得這麼嚇人幹什麼?謀財,我身無長物;謀色,我已半老徐娘,現在年輕漂亮的女孩多的是,你們也犯不著。」

  魏德正看著羅家豪,說:「家豪你怎麼不吱聲?是不是我們蓄謀已久的?你給小梅說說。」羅家豪並不知道魏德正要說什麼,只得點著頭,含混道:「是有這麼回事。」魏德正掉頭對卓小梅說:「小梅我沒說假話吧?你看家豪都作了證。」卓小梅說:「那您說吧,什麼事你們蓄謀已久了。」

  「那我就說了。」魏德正朝卓小梅伸出一隻手來,一字一頓道:「當年我們三劍客同時給你寫了情書,今天你把我和家豪的情書還回來。」

  這倒讓卓小梅心生感動了。

  自然已沒法還他們的情書。當初卓小梅年紀還小,哪敢將那些情書留下來?何況他們也是鬧著玩的,她才不會自作多情哩。卓小梅當然清楚,今天魏德正不過開開玩笑,不必當真,說:「我怎麼會還給你呢,我要留作永久的紀念。」魏德正說:「那我出高價贖,還不行麼?」卓小梅說:「錢可通天,卻並不是什麼都可買到。這是我一筆寶貴的精神財富,再多的錢我也不賣。」

  這話魏德正還受用,說:「難得小梅有這份美意,咱們也不枉同學一場。」端起杯子,跟二位碰碰,一口幹掉。

  不覺已是酒至半酣,魏德正的嘴巴更是關不住了,眼望羅家豪,感歎道:「家豪你瞭解我,這一輩子有兩個女人是我怎麼也沒法釋懷的。」羅豪豪說:「哪兩個女人?」魏德正的目光移到卓小梅臉上,說:「一個就在這個席上。」

  「魏書記這是抬舉我了。」卓小梅沒有回避魏德正的目光。還以為他會提及在省城讀師大時,週末老往幼專跑的那檔子舊事。

  讓卓小梅略感意外的是,眼前的魏德正,跟十多年的魏德正已是判若雲泥,好像不太容易聯繫得上了。

  魏德正的目光混沌起來。

  他抬頭望著牆上的落地窗簾,用有些沉重的口氣說:「另一個女人卻再也不會回到我的身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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