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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一


  這些人竟然也要親自,真是搞笑。一聽就是沒讀過什麼書的,也配把親自掛在嘴上,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影子。

  鐘秘書長就有些生氣,自己也是堂堂市委常委,位置雖然跟魏副書記不同,行政級別則是一樣的,都是副廳級,也算正兒八經的市委領導嘛。大概是沾著「秘書」二字,這些人才沒把自己當市委領導看待。只是現在不是解釋誰是領導的時候,鐘秘書長也就滿心委屈地大聲說道:「魏書記有急事要回去處理,大家讓一讓,有什麼我可以代表魏書記。」

  那些人便哄一聲笑了,說:「你能代表魏書記,那你自己做書記好了,還做什麼秘書!」

  連秘書長和秘書都分不清楚,真是婦人之見。鐘秘書長實在無法,只得滿頭大汗地退下來,無奈地用眼睛去找卓小梅。

  卓小梅其實早就看出這起事件的始作俑者是誰了。她想起那天蘇雪儀曾跟她說過,楊主席正在園裡活動,要組織人馬去市里上訪,狀告幼兒園領導。當時卓小梅正急於打通余科長的關節,早點把那兩萬元財政撥款弄回來,沒把蘇雪儀的話放在心上。看這夥人的架勢,完全是有組織有預謀的,不可等閒視之。還真讓他們逮住一個好機會,如果跑到市委去,哪裡見得上魏副書記這樣重量級的領導?就好像美國人往白宮跑,去那裡看看熱鬧,確實沒走錯地方,若晉見總統,哪有這麼美?卓小梅暗想,即使自己要去找領導告狀,也不會放過今天這麼好的機會的。

  見卓小梅沒吭聲,鐘秘書長指著車前跪著的人群,問她:「這些人你都認識吧?」卓小梅說:「認識一些。可他們不是市委機關裡的幹部,這個地方也不是市委大院,所以你的話他們不容易聽進去。」鐘秘書長吼道:「可這裡還是維都市管轄範圍,不是水泊梁山吧?我指揮不了他們,那讓公安局來指揮。」

  儘管人聲鼎沸,鬧鬧哄哄的,鐘秘書長的吼聲還是被圍觀的人聽見了,他們的唾沫也就紛紛濺到他臉上,這個指責道:「你這鳥官,有什麼了不起的?別把公安掛在你的臭嘴上,如果怕公安,我們還敢上這裡來嗎?」那個起哄道:「那你還不快打電話,讓公安來指揮呀!只怕公安還沒到,你們這幾部車子就起了火,成了廢鐵。」

  還是魏德正沉得住氣,面不改色心不跳,一直在靜觀事態的發展。他大概也覺得鐘秘書長的話有些欠妥。東風吹,戰鼓擂,如今世界誰怕誰!現在的人見的場面多了,「公安」兩個字已不再那麼好嚇人了。何況從那夥人手上卓小梅是個大貪官的標語,魏德正就看出他們主要是沖著卓小梅來的,還不會把自己怎麼樣。於是將鐘秘書長扒開,對卓小梅說:「卓園長,這是在你的家門口,強龍壓不住地頭蛇,我看你肯定有辦法。」卓小梅笑道:「我能有什麼辦法?領導在此,我聽領導的。」

  話雖如此說,其實卓小梅早就轉動著眼珠在尋找楊主席。只是一直不見他浮頭,連圍觀的人群中也沒他的影子。真人不露相,這更讓卓小梅堅信是楊主席在後面搗的鬼了。她於是掏出手機,按下儲在卡裡的楊主席的手機號。只聽裡面一個甜甜的女聲說是空號。關掉再撥,還是空號。只得打到他家裡去。半天才有人來接電話,卻是楊主席老婆,說他不在家,一早就出門釣魚去了。問是不是換了手機,說好像沒換,還是舊的。

  沒法子,卓小梅只得將曾副園長招到身旁,在她耳邊嘀咕了兩句。曾副園長點著頭,擠出人群。過一會兒,曾副園長回來了,說不見楊主席在家裡,他老婆倒是在家,卻頑固得很,說盡了好話,她就是不肯說出楊主席新換的手機號碼。卓小梅也沒轍了,對魏德正說:「解鈴還需系鈴人,找不到姓楊的,這些人看來是沒法動員走了。」

  魏德正搖搖頭,擠到車前,試著跟這夥人交涉。他們提出兩個條件,一是卓小梅下臺不做園長,二是解決他們的工作。魏德正說卓園長做不做園長,主要由主管部門事務局說了算,市委只可提建議,不好過於干預。至於解決他們的工作,不是一句兩句話的事,不過可以跟社會保障部門的人打招呼,逐步解決大家的失業和養老保險。

  話沒說完,就被打斷了,他們七嘴八舌的,這一夥說,幼兒園的主管領導不是就在場嗎,怎麼不站出來表個態?那一夥說,社會保障局根本就信不過,他們也有辦了失業和養老保險卡的,卻發一個月沒一個月,他們要工作,不要保險。

  正下不了臺的時候,幼兒園會計董春燕不知從什麼地方冒了出來,擠到卓小梅跟前,遞給她一樣東西。原來是一張幾年前的玩具採購發票的複印件,總金額五萬五千元,經手人是楊主席,證明人為前任蔣老園長,當然還有卓小梅同意報銷的簽字。

  這個時候董春燕遞張發票複印件上來,卓小梅知道她肯定有什麼用意,便說:「這能幫上忙麼?」董春燕不出聲,又拿出一張複印件來。不過這是原發票的存根聯,編號和項目欄裡的內容跟卓小梅手上那張一模一樣,只不過數量少了不少,單價也低得多,因此總金額只有兩萬七千元。

  卓小梅立即明白是怎麼回事了。這是她上任園長後簽具的第一張大額發票。原來蔣老園長還沒到齡就提前退了位,有些遺留問題也因此來不及妥善處理,這筆開支就是她退位前經辦而沒結算的舊賬。蔣老園長一直以為是卓小梅想做這個園長把她搞下去的,兩人關係一度非常緊張,當初卓小梅儘管對這份發票有些疑問,卻因有蔣老園長的證明,擔心追究下去,兩人的關係會搞得更僵,影響園裡大局,也就睜隻眼閉隻眼,在發票上面簽了字。至於發票金額與實際開支會有這麼大的出入,倒是卓小梅未曾想到的。

  正在卓小梅發愣的時候,董春燕拿出手機撥起號來,同時告訴卓小梅,剛才已將兩張發票拿給楊主席老婆過了目,她這才說了楊主席新換的號碼。電話很快通了,董春燕把手機遞給卓小梅,說:「卓園長,你跟他說吧。」

  卓小梅沒說別的,只說:「那張五萬五千元的發票就在我手上,當然還有一份存根聯,不知怎麼的,那上面的金額只有兩萬七。是將這兩聯發票交給有關部門,還是給魏副書記,楊主席先想清楚,然後給我答覆。」說完,也沒等對方開腔,卓小梅就關了機。

  沒兩分鐘,楊主席就出現在人堆裡,向魏德正小車前跪著的那夥人擠過去。

  本來是件大好事,中間竟然冒出這麼一個小插曲。好在董春燕拿來那兩聯發票,引出楊主席,才讓魏德正他們脫了身,不然還不知會是個什麼結局。

  有趣的是楊主席還跑到園長辦,想從卓小梅手裡將那兩聯發票要走,意思是沒有他出面了難,卓小梅這天不會這麼舒服,拿走發票,也就兩抵,誰也不欠誰了。卓小梅沒想到世上還有如此厚顏無恥的傢伙,把兩份複印件扔給他,說:「你拿去做紀念吧。」楊主席一看,說:「怎麼是複印件?我要的是原件。」卓小梅說:「哪來的原件?這是從稅務局和園裡打了封條的檔案櫃裡複印出來的,誰要得走?」

  楊主席的臉上就灰了,說:「我已是退二線人員,園裡不會處理我吧?」卓小梅說:「我當然有這個想法。那些聚眾鬧事的人是你組織的,也是你叫走的,還沒造成更為嚴重的後果。可你的問題我一個人做不了主,得園務會集體決定,另外紀檢監察和政法部門會不會插手,我更不敢打保票。畢竟兩聯發票相隔兩萬八千元,這可不是個小數目。」楊主席說:「兩萬八千元又不是進了我一個人的袋子,蔣老園長也是分了一半的。」卓小梅說:「我想這大概不是你們唯一的一次吧?如果拔出蘿蔔帶出泥,這個數字到底有多大,你應該比我更清楚。」

  楊主席的眼珠子轉不動了。愣怔一會兒,他突然咚一聲,朝卓小梅跪下去,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哀求道:「卓園長啊,我上有老下有小的,您給我留條生路,以後我改過自新,再也不跟你作對了。」

  這個楊主席也真是的,五六十歲的人了,就知道一個跪字,動員那夥人跪了魏德正他們還不夠,他又跑到卓小梅這裡下起跪來。卓小梅鄙夷地瞥他一眼,說:「你起來吧,五大三粗的男子漢,跪著不難受?」楊主席說:「卓園長您不給一句話,我就這麼永遠跪下去,再不起來。」

  卓小梅慈悲心腸,終是不忍,說:「我想想辦法吧。只是那兩萬八有憑有據的,不僅幼兒園無人不曉,市委某些領導也一清二楚,你總得有個交代吧?」楊主席點頭如搗蒜,說:「我和蔣老園長都吐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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