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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


  紀檢組長沒理睬卓小梅,注意力仍留在報紙上,也不知那上面有什麼奇聞趣事,這麼引人入勝。或許是自己這聲同志顯得生硬,惹得人家不高興,才對你如此冷淡。卓小梅後悔起來,都什麼年代了,見了人還喊同志,人與人是那麼容易同志的麼?才想起現在的同志早就不是過去的同志了,過去的同志含有志同道合之意,如果是革命同志,至少有共同的革命志向。現在的同志據說有了新的特殊含義,說是已成為同性戀的代名詞,只有同性戀者之間才互稱同志。想想人家堂堂正正的紀檢組長,你也貿然喊她同志,好像她是你的同性戀似的,她不理睬你,何足為怪?

  這麼一想,卓小梅不覺嚇了一跳,不禁面紅耳赤起來,好像自己真的跟紀檢組長有什麼不正當關係。只是不喊同志,又喊什麼呢?你既不知她的姓,又不知她的名,就是知姓知名,也不能直呼人家的姓名呀。喊小姐也容易產生歧義,現在似乎只有上賓館髮廊夜總會才喊小姐。喊女士,這是辦公的地方,不是其他社交場合,顯得不夠地道。現在能夠肯定的是對方紀檢組長的身份,可喊聲組長也似有不妥之處。組長有大有小,大者如關心下一代領導小組組長之類,省裡由省委書記副書記掛名,市里由市委書記副書記牽頭,那可是部級廳級高官,小者如城裡的居民小組組長,鄉下的村民組長,則股級都算不上。你喊組長,萬一她腦袋裡沒想起還有部級廳級組長,只記得有股級都不算的居民組長或村民組長,豈不是小看了人家?市里的政府職能部門都是處級,紀檢組長該屬￿副處,那就在組長前面加上處級二字,叫她處級組長,可這又顯得太過彆扭,單位裡哪有這樣的稱呼?弄不好人家還以為你是嘲笑她呢。

  好在卓小梅智商不低,很快找到一個機關裡最通行的稱呼。這還是於清萍告訴她的,說機關裡的人都有一個共同的人生目標,就是早日提拔進步,弄個一官半職。事實是在機關裡待上十年二十年,先來的後到的或是同時入道的都上去了,你卻進步遲緩,甚至總在原地踏步,那是很沒出息也頗失面子的。職位聯繫實惠且不說,成了長字號,有人喊聲局長科長什麼的,多有成就感?所以於清萍總結了一條經驗,到單位去辦事找人,不管尊卑長幼,無論男女老少,也不要顧慮是認得還是認不得,亮著嗓子喊人家一聲領導,絕對沒錯。卓小梅覺得這不無道理,只是她有些顧慮,人家是領導,喊領導自然受之無愧,如果不是領導,喊領導不是要讓人難為情麼?於清萍說人家今天不是領導,你還能阻止他明天仍不是領導?要用發展的眼光看問題嘛,大領導都是從小領導幹上來的,小領導都是從普通幹部幹上來的。將相本無種,朱元璋當初還是要飯的呢,連股級待遇都享受不上。所以喊普通幹部一聲領導,你是有眼光有預見;喊小領導一聲領導,你是尊重人家;喊大領導一聲領導,你是心中裝著領導。于清萍還告訴卓小梅,她早就反復試驗過了,領導兩個字是一枚萬能鑰匙,見了機關裡的人,不管是局長科長科員,還是掃地打開水的,只要掏出領導這枚鑰匙,對方嘴巴閉得再緊,眉毛鎖得再深,立等就可打開。

  於清萍的話是當玩笑說出來的,卓小梅聽過也就聽過,並不當回事,平時也難得跟機關裡的人打交道,沒試驗過,今天忽然想了起來,何不把這枚鑰匙拿出來一用?說不定還真奏效呢。卓小梅也就不再猶豫,趨前一步,畢恭畢敬地喊了聲領導。

  這聲領導一齣口,紀檢組長果然慢慢放下報紙,將一張黃臉別了過來。雖然不是於清萍所說的眉開嘴笑,但臉上的秋霜仿佛遇著陽光,一下子化掉了。只是她的目光還帶著嚴峻,也不知是不是職業習慣使然。不過這張臉能有這麼大的變化,卓小梅已是受寵若驚,又鼓了勇氣說道:「領導好!」

  紀檢組長開了金口,說:「你有事嗎?」那口氣好像卓小梅是到她這裡來舉報財政幹部違法亂紀的。卓小梅自報家門道:「我是機關幼兒園的園長,找曾局長有事。」話音才落,便後悔了。你說找曾局長就說找曾局長,說自己是園長幹什麼?你機關幼兒園又不是有權有勢的大單位,挺多算個准科長,你在人家處級領導前面擺什麼譜?

  好在紀檢組長並不在乎,指指門上的牌子,說:「你沒看門上的牌子?這可是紀檢組長室,不是局長室,找曾局長上局長室去。」卓小梅說:「我去過局長室了,門是關著的,我想問問領導,曾局長上哪去了。」紀檢組長說:「曾局長的腿又沒生在我身上,他上哪去了,我怎麼知道呢?我總不能成天在他屁股後面跟著吧?」

  這倒也是實話,紀檢組長成天在局長後面跟著,豈不是盯梢,要辦局長的案子?局長是什麼人,是局黨組書記。紀檢組長是什麼人?是局黨組成員。局黨組書記是幹什麼的?是管局黨組成員的。紀檢組長自然懂得這個簡單的道理。名義上單位紀檢組長為市紀委所委派,還拿著紀委紅頭文件規定的每月六十元的紀檢補助費,實際上編制和待遇都在單位,是地地道道的單位裡的成員。而且單位紀檢書記絕大部分是局長親自提拔起來的,屬￿局長自己的人。除非吃了豹子膽或有病,否則紀檢組長要盯梢,也不可能盯自己領導的梢,要辦案也不可能辦自己領導的案啊。

  卓小梅不覺好笑起來,倒設身處地替人家紀檢組長操起心來了。紀檢組長警覺起來,說:「你笑什麼?」

  畢竟都是女人,卓小梅還是進門的時候,就留意過這個同是女人的紀檢組長的穿著打扮,覺得她的衣服雖然質地不錯,但款式與她並不相配。尤其是坎肩明顯過高。她的肩膀本來就厚,加上脖子粗,兩邊的坎肩一抬,腦袋就有些往裡縮,烏龜一般。加上她脖子上還圍著一塊青色紗巾,幾乎連下巴都找不著了。卓小梅當然不能說出自己的真實想法。紀檢組長手上的指甲尖厲如鷹爪,如果在你臉上表示一下,你肯定皮開肉綻。卓小梅靈機一動,盯住紀檢組長脖子上的紗巾,說:「這條紗巾實在好看,與你的氣質正好相合。」

  這個陌生女人竟會對自己的紗巾感興趣,倒是紀檢組長沒預料到的。她望望卓小梅,見她一臉的真誠,態度變得柔和起來。她托起脖子上的紗巾,低頭瞧了瞧,說:「是吧?我怎麼沒覺得呢?」卓小梅順著杆子往上爬,說:「我一進門就被你的紗巾吸引住了,它質地精美典雅,款式新穎高貴,也只有你這樣的領導人才出得了效果。」

  這哪裡是讚揚紗巾,明明是在吹捧紗巾的主人。連領導人這樣的詞匯都被用上了。做上領導已經非常了不起,現在又是領導人了,那分量豈不更足?本來領導就是人,領導上面再加個人字,這領導當然也就成了人上之人。

  做了人上人的紀檢組長覺得眼前這個女人真討人喜歡,又陶醉地自我欣賞了一遍脖子上的紗巾。人家既然都把你奉為人上之人,滿足她那個小小的要求自然也是很有必要的,紀檢組長於是抬了頭,笑望著卓小梅,說:「你剛才怎麼說來著?要找曾局長?我終於想了起來,省財政廳來了一位副廳長,曾局長陪他下縣搞調研去了。不過聽局辦公室的人說,那位副廳長今天要趕回省廳,曾局長一行也該回市里了。這樣吧,我把他的電話告訴你,你給他打個電話。」

  卓小梅連忙道謝,拿出手機,撳了紀檢組長說的號碼。只是接通後響了半天,卻沒人接。紀檢組長說:「可能是曾局長不熟悉你的號碼,不願接聽。你也許不知道,財政局長找的人太多,每個電話都接,哪接得了那麼多?這樣吧,我給你打,我這個電話他熟悉。」操起桌上話筒,撥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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