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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


  兩個正說著,又有人插了進來,說:「還是農民兄弟有團結精神,做什麼事齊心,怪不得當年毛主席要依靠農民階級,搞農村包圍城市。幾時我們這些做工人的也團結起來,大家齊心協力,跟那些砸了我們飯碗的人鬥一鬥,把自己的那份損失也要回來。」

  都是一些牢騷話,卓小梅兩個在別處也經常能聽到,覺得並不新鮮。只是老幹部局都成了是非之地,估計老幹部釣魚協會的人也不知逃到哪裡躲起來了,想找他們打聽保健釣魚的地方,看來一時也打聽不上,卓小梅和蘇雪儀只得悻然離去。

  這樣的小事都落實不好,卓小梅又急又惱。時間不等人,如果過段時間改制辦將幼兒園正式定為事業單位改制試點之後,再請費局長搞保健釣魚也沒用了。

  正在無計可施之際,小許打來電話,說按照卓小梅的指示精神,已跟費局長說好,有空就陪他去搞保健釣魚,費局長也基本答應下來,只等她這邊的通知了。卓小梅真是喜憂摻半。喜者小許已說通費局長,憂者保健釣魚的地方還沒選妥。卻還不好如實相告,只得說:「許科長真幽默,我敢指示您上級領導麼?是我按照您的指示精神,跑了幾天,看了幾處地方,有兩處還比較理想,我們正在跟魚塘主人商量,商量好就給上級領導打電話。」小許說:「那你快點商量,改制辦可沒耐心等你們喲。」卓小梅連連點頭道:「是是是。」好像小許就在跟前,正盯著她似的。

  放下電話,卓小梅發現自己額角已是熱汗淋漓。

  這天卓小梅又帶上蘇雪儀,跑了十多個小時,跑得腰酸腿軟,還是沒找到一處理想的地方。傍晚回到家裡,坐在沙發上愣怔了一陣,不知怎樣跟小許交代才好。屋裡光線漸漸暗下來,卓小梅這才開了燈,開始做晚飯。

  飯菜端上桌後,看著兵兵吃得津津有味,卓小梅卻連動筷子的興趣都提不起來。

  這時門開了,秦博文進了屋。他好像有些興奮,平時晦暗的額頭泛著光。坐到桌旁,扒了兩口飯,還和兵兵說起話來,問他菜好不好吃。兵兵鼓著腮幫,含混地嗯嗯兩聲,算是回答。卓小梅以為秦博文今天拉到了長途,賺得足,不然他是難得放個響屁的。

  也許是多了一個吃飯的,卓小梅慢慢有了些食欲,這才抓起了筷子。

  秦博文的飯碗沒兩下就空了,轉身添上第二碗。他主動跟卓小梅搭起話來,說:「你知道今天我碰上誰上了嗎?」卓小梅低著頭,一邊吃飯,一邊不冷不熱道:「肯定是碰上了年輕漂亮的女顧客,而且還把錢包忘在了你車上。」秦博文並不在乎卓小梅的嘲諷,說:「我碰上我原來的頂頭上司技術處肖處長了,中午他還請我下了館子呢。」

  秦博文下崗前,卓小梅有事找他,去過兩回汽車製造廠,對他們處裡的肖處長好像有些印象,記得是個戴著眼鏡的瘦瘦的中年男人。

  吃了頓不花錢的便宜中飯,秦博文就感動成這個樣子,卓小梅都快要小瞧他了。是不是下崗後窮怕了,才這麼看重那幾塊省下來的盒飯錢?不過卓小梅明白秦博文還不至於如此下賤,也就沒說什麼。

  果然秦博文道出了讓他興奮的真正原因。他說:「肖處長在館子裡跟我說了他的一個動作,還邀請我參與。」卓小梅說:「什麼動作?不是要買下廠子,讓你去做他的廠長吧?」秦博文說:「你開什麼玩笑?廠子早就被廣東一個姓禹的老闆出三個億買斷了,還輪得到他姓肖的?就是輪得到他,他出得起這個價嗎?」

  說到此處,秦博文扒光碗裡的飯粒,一抹嘴巴,繼續道:「那禹老闆也真有意思,將廠子買下後,卻讓偌大的廠房和昂貴的設備閒置在那裡,從不過問,也不知他怎麼收回成本。肖處長通過朋友跟禹老闆聯繫上了,好說歹說,他終於答應肖處長低價購置過去技術處的部分設備,並租用臨街兩間廠房,開辦一個中型汽車修理廠。肖處長已經將該辦的手續都辦妥當,還聯繫了兩位要好的機械師做修理師。因為和我是多年的老搭檔了,如果我原意加盟,他也可考慮。他還說,別看市里汽車維修門店不少,但都是粗放型經營,技術要求稍偏高些的項目都對付不了,而我們技術處出身的人恰好有這個優勢,加上設備優良,還有汽車製造廠的老品牌,我們的修理廠一定會搞得紅紅火火。」

  秦博文說到這裡,卓小梅已經聽出了他的意思,說:「你別拐彎了,肖處長是不是要你拿錢入股?」秦博文說:「你怎麼知道的?肖處長給你打了電話?」卓小梅說:「要他打什麼電話?一個汽車修理廠,又不是汽車製造,這個層次的技術人才,你們廠裡不是多的是?肖處長用得著來動員你嗎?目的還不是為了要你出錢?」秦博文說:「出錢也不錯啊,不出錢,不占股份,給他打工拿點小工資,又有什麼意思呢?何況入股多少可自己決定,多的五六十萬不拒絕,少的二十來萬也不嫌少。」

  卓小梅斜秦博文一眼,說:「二十萬還是少的?你也不是不知道,我們白手起家,婚後開頭那幾年,兩人每月工資相加不上千元,後幾年高了些,也沒超過兩千,大頭都日常開支了,十多年下來,家裡存款還沒到五萬,你去哪裡拿二十萬?」

  這個賬卓小梅不算,秦博文也很清楚。他的興致也就低落下去,說:「我這不是跟你商量嗎?」停了停,又說:「不過話說回來,不投入,又哪來的產出?二十萬元數字也不大,我們多少還有些親戚朋友,要湊還是湊得攏來的。」

  卓小梅眼睛瞪圓了,提高嗓門道:「秦博文你別異想天開!你要找人借錢我不反對,我們先把離婚手續給辦了,免得以後把我和兵兵拖進去。這樣的事我見得多了,十一年前蔣老園長經不住機關事務局領導的慫恿,在園裡集資二十多萬,交給他們拿到廣東去炒地皮,至今血本無歸。蔣老園長沒面目見職工,天天躲在家裡,連領工資的時候都不敢上園裡來,都是由他老伴來代領。我們也壓了六千元在裡面,看來再也別想收回來了。跟你明說了吧,我這人窮慣了,從沒想過發大財,你要做發財夢,自個兒做去,沒什麼可商量的。」

  碰了一鼻子灰,秦博文很是喪氣,說:「不肯入股就不入嘛,又不是到你手上搶錢,起高腔幹什麼?」起身縮到沙發上,捏著遙控器頻頻調起電視頻道來。

  卓小梅也不再理睬秦博文,收拾完碗筷,熬了藥讓兵兵服下,又守著他上了床,然後搓衣服,拖地板,手腳沒停沒歇過。腦袋裡卻始終裝著請費局長保健釣魚的事,以至客廳裡的電話響了好一陣,她也沒聽見。一直縮在沙發上的秦博文任電話響得震天動地,竟聾子一樣無動於衷。過去有單位,單位的人會因工作上的事偶爾給他打個電話,下崗之後,已被社會徹底遺忘,再沒有電話找過他,所以他絲毫提不起去接電話的興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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