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肖仁福 > 意圖 | 上頁 下頁


  當年卓小梅是班上公認的才女,不僅成績好,而且長相出眾,氣質迷人,被班主任老師戲稱為「高貴的梅花鹿」。班主任老師姓厲,第一次跟班上同學見面時,她自我介紹說是厲害的厲,以後大家要小心她的厲害。這樣的自我介紹很特別,班上的同學至今還記憶猶新。其實厲老師並不厲害,非常有親和力,跟同學們很談得來,要不她也就不會贈給卓小梅這麼個雅號了。這樣的雅號當然不是誰想獲得就能獲得的,卓小梅除了名字中有一個梅字,還因為她太優秀,厲老師喜歡她。中學裡的女生好像永遠只有兩種人,要麼臉蛋好看,成績卻一塌糊塗,繡花枕頭一個;要麼成績優秀,長相卻對不起觀眾,令人氣絕。只有卓小梅兩者兼而得之,實屬難能可貴,所以明裡暗裡追求她的男孩不少。其中有三個男同學追得最猛,一個是秦博文,一個是魏德正,一個便是羅家豪。他們三個都是班上成績最好的學生,所以才有底氣敢追卓小梅。三個人的關係也挺鐵的,經常在一起紮堆,被班上同學叫做什麼三劍客。那時卓小梅心高氣傲,不肯理睬他們。三個人便約好,一人給卓小梅寫三封情書,誰能打動卓小梅,卓小梅便歸誰了,另外兩人自覺退出,仿佛卓小梅真是只梅花鹿,可以用繩子牽走似的。三個人的情書寫得都不錯,可比較起來,還是平時言語不多卻不乏內秀的羅家豪寫得最誠懇,卓小梅還差點真被他打動了。不過再浪漫的女孩都是實際的,尤其是在婚姻大事面前。所以羅家豪的情書儘管寫得最好,可他來自鄉下,高中沒畢業就因家庭困難回了農村,卓小梅也就不可能下嫁給他。至於秦博文和魏德正,後來分別考取上海和省城的大學,畢業後一個進了企業,一個進了機關,都和卓小梅保持著聯繫。當時企業比機關待遇好,卓小梅權衡來權衡去,覺得秦博文出身書香門第,又畢業於上海的名牌大學,最後嫁給了他。

  畢竟同學一場,又曾有過那麼一段特殊的經歷,這天卓小梅偶然碰上了高中畢業後一直沒見過的羅家豪,自是備感驚喜和親切。卓小梅不無興奮地說:「原來是家豪,這麼多年你哪裡去了,今天不是從地底下鑽出來的吧?」

  羅家豪當然不是舊時的愣頭青了,可在卓小梅面前還是有些靦腆,也不知是少年追求過卓小梅,至今還覺得難為情,還是過去的性格依然沒有完全改變。好在他不再口拙,短暫的羞澀過後,便笑道:「還真讓你說中了,我確實是剛從地底下鑽出來的。」卓小梅沒聽懂羅家豪的話,開玩笑道:「莫非你成了出土文物?」羅家豪說:「那倒還不至於。這幾年我的公司主要從事印刷業務,不少車間就放在地下室裡,剛才我到幾處地下車間轉了轉,所以你說我是從地底下鑽出來的,一點沒錯。」

  說了一會兒話,卓小梅得走了。根據幼教科馬科長的要求,她還要回去準備些申報示範幼兒園的附加材料。羅家豪要去送她,說自己的車就在坪裡。卓小梅說:「你還是忙你的事去吧,我坐公共汽車回去就是。」羅家豪說:「也沒什麼急事,只是跟教育局有些業務往來,準備請他們的領導吃頓飯,好把舊賬給結了。如今的黃世仁可沒從前神氣了,處處得求著楊白勞。好在楊白勞不會在乎黃世仁這點款子,跑不了的,送了你這位好不容易碰上的老同學,再回來找他們也不遲。」卓小梅笑起來,說:「原來黃世仁也有做小人的時候。那好吧,恭敬不如從命。」

  羅家豪的車並不高級,是時下常見的2000型桑塔納。卻是新車,車裡乾乾淨淨,坐著舒服。真是沒法想像,羅家豪這個當年的貧困生眨眼工夫卻做上了老闆。卓小梅也就忍不住問道:「那年你離開學校後,再也沒見過你,你是怎麼發達起來的?」羅家豪比較低調,自嘲道:「發達什麼嘍?一個小個體戶而已。」然後將自己南下廣東打工,有了些原始積累後,又折回內地發展的經過簡單說了說。

  卓小梅想起社會上一些暴發戶,剛混出點名堂就忘了自己姓甚名誰,相比之下,羅家豪便實在多了,對他也就越發好感起來。又想起自己的丈夫秦博文,名牌大學畢業,又是高級工程師,如今卻落到如此地步,不免心生感慨。還悄悄假設起來,當年要是嫁了羅家豪,自己的日子也許不會這麼捉襟見肘了。

  這個想法讓卓小梅暗吃了一驚,不自在起來,臉上有些發熱。孩子都那麼大了,還有此等非分之想,真是不知害臊。卓小梅努力將那不該有的念頭從自己腦袋裡支走,慢慢鎮定下來。斜眼看看正在駕車的羅家豪,他好像並沒察覺出什麼,卓小梅這才自如了些。

  也許是為了不再胡思亂想,卓小梅問起羅家豪的家庭來。羅家豪說:「兒子小學快畢業了,夫人也從鄉下搬到城裡,做了我的後勤部長。」卓小梅說:「看你挺滿足的樣子,就知道你兒子聽話,老婆賢慧,事業有成。」羅家豪矜持卻不無得意道:「我這人向來沒什麼追求,三十畝田一頭牛,老婆孩子熱炕頭,足矣。」卓小梅說:「這還不是追求?這幾樣追求如果都到了手,這樣的男人就是成功男人了。」

  到了一處十字路口,前面正亮著紅燈,羅家豪刹住車子,側首望一眼卓小梅,說:「你跟當年沒什麼變化,還是梅花鹿一樣高貴。」卓小梅笑起來,說:「你還記得這個外號?」羅家豪說:「怎麼不記得?前不久碰見厲老師,她還問起梅花鹿哩。」卓小梅說:「我好久沒見著厲老師了,她好嗎?」羅家豪說:「看上去挺不錯的,快六十的人了,記憶力也挺好,班上好多同學的名字都說得出來。」

  卓小梅便感歎起來,說:「時間過得真快,厲老師就快六十了,怪不得我們也一個個都往中年奔了。」羅家豪說:「是呀,逝者如斯。不過時間可以把什麼都過濾掉,唯獨對梅花鹿,我是念念不忘喲。」卓小梅說:「說得這麼生動幹什麼?以為我還會像當年那樣,為這個外號沾沾自喜?」羅家豪說:「這個外號只有你才配,有些女同學外號好難聽的,什麼秋茄子老南瓜母夜叉毛毛蟲,一個比一個嚇人。」卓小梅說:「是你們這些男同學取的吧,厲老師肯定不會這麼缺德。」羅家豪說:「所以好多女同學聽我們叫你梅花鹿,嫉妒死你了。不過我們男同學都覺得這個外號取得好,與你的氣質特別相符,常常背後表揚厲老師有水平。尤其是魏德正,在我和秦博文前面從沒說過你的原名,總是左一個梅花鹿,右一個梅花鹿的,說這輩子不把梅花鹿弄到手,他誓不為人。」

  卓小梅覺得這倒挺有趣的,想不到當年自己會成為這些男孩的熱門話題。記得跟秦博文結婚後,便再沒跟魏德正聯繫過,只偶爾聽說他混得不錯,幾年前還下去做了縣委書記,也算是官運亨通了。便問羅家豪道:「你跟魏德正有來往嗎?」羅家豪說:「我到他做書記的縣裡聯繫業務時,他接待過我。聽說最近省委對市委班子進行了一次小調整,將一名副書記調往外地,魏德正可能會接替這個副書記的位置。」

  市委副書記可是一地政治核心人物,魏德正能進步到這麼個顯要位置,也算是有造化了。當年的三劍客,論家庭條件、論學業、論起點,秦博文都在羅家豪和魏德正兩個之上,似乎也最有出息,誰知十多年過去,他們一個成為令人矚目的商業成功人士,一個做了大官,也就秦博文時運不濟,落到今天這麼個不尷不尬的境地。時間真是一支荒誕的筆,可以任意改寫一切。卓小梅心生感慨,一時無語。

  前面的紅燈此時變成了綠燈,羅家豪鬆開刹車,小車由慢變快,朝前駛去。羅家豪不可能不問到秦博文,卓小梅做了簡單回答,卻不願提及秦博文下崗的事,不知是為了自己還是秦博文的面子。不想羅家豪偏偏說道:「要說,秦博文才是成功男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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