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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四


  算命先生笑而不語,從身上掏出一個窄開小本,撕了一張五十元面值的發票,遞到楊登科手上。楊登科接過去一瞧,是蓋了稅務章的正兒八經的開餐發票,說:「又不是在你這裡吃飯,給張開餐票,我怎麼拿去報銷?」算命先生說:「先生就不要瞞我了,我經常給你這樣的先生看相,知道你們公家人的規矩,幹什麼都可以借開餐的名義報銷,包括到髮廊裡跟小姐睡覺,也是可以算作開餐,要了發票回去報銷的。這也毫不奇怪,聖人雲,食色,性也,食是開餐,色又何嘗不是開餐?食不用多說,單看這個色字,就是幾和巴合成的嘛,說穿了就是幾巴。幾巴是什麼意思就不用我明說了。把聖人的話說成現在的大白話,叫做人有兩個巴,上有嘴巴,下有幾巴,嘴巴也好,幾巴也好,餓了就要吃,這是人的本性或者天性。我這裡說得遠了點,我的意思是開張開餐票給你拿回去報銷,是完全符合聖訓的。」

  這不是滿嘴歪理麼?不過這歪理也歪得的確不俗,楊登科更不敢小瞧這位算命先生了,看來他還不是一般的算命先生,有些專業水平。

  回到家裡後,楊登科腦袋裡怎麼也沒法抹去算命先生的影子,他的話又一遍遍在耳邊迴響起來。儘管楊登科心中清楚,算命先生的話是當不得真的,卻覺得有些話仿佛出自哲人之口,實屬不可多得的人生箴言,於人不無啟迪,還不是你想放下就放得下的。

  楊登科似乎又看到了新的希望,慢慢振作起來了。沒有給領導開小車的機會,那就繼續把麵包車開好。想想戰友猴子他們,想開麵包車還沒這樣的福氣呢。這究竟是自己幹了二十年的職業,儘管你的人生目標並不是一輩子做司機。算命先生說得好,再走運的人也可能碰上不太好邁的坎,只要邁過這個坎,前面就是坦途。

  有了這樣的想法,這天吳衛東給楊登科派車時,他很樂意就應承了。

  原來省農業廳派在貴都市扶貧的五位幹部要回省城去,局裡的小車都沒在家,吳衛東只得打電話到司機班,要楊登科下午去送客人。楊登科放下電話就開著麵包車去加了油,然後回到九中,準備拿些換洗內衣和毛巾什麼的,因為省城離貴都市有兩百來公里,沒法當天趕回來,得在那裡留宿一晚。

  把車子停到樓下坪裡,才下車,有人在後面喊了一聲登科。楊登科回頭,竟是肩上扛著被褥,手裡提著行李的猴子。身後還跟著他的女兒侯竹青,手上也提著一個紙盒子,近了才知裡面裝著一隻土雞。猴子說:「今天送竹青去省城讀醫專,從這裡經過,特意進來看看你。」楊登科說:「不是開學一個多月了麼?怎麼今天才到學校去?」猴子說:「那醫專原是一所衛校,是今年改成醫專的,好多配套建設一時完不成,才推遲了開學時間。」

  楊登科將父女倆讓進樓道,說:「真是巧了,下午我正要送客回省城,竹青就坐我的車去得了,也好省兩個車費。」猴子一聽,自然高興,回頭對侯竹青說:「竹青你真有運氣,可以享受人家省領導的待遇了。」

  因為離吳衛東說的出發時間還有兩個多小時,做頓簡單的中飯完全來得及,所以進屋後,楊登科就磨刀宰雞,要用客人提來的東西招待客人。正忙著,聶小菊和楊聶也回來了。一見如花似玉的侯竹青,聶小菊忍不住贊道:「怪不得常言說高山有好水,平地有好花,看這孩子出落得美人一樣。」楊登科說:「怎麼是美人一樣?本來就是美人嘛。」羞得侯竹青滿臉緋紅,嗔道:「阿姨叔叔真壞。」

  說話間,聶小菊已圍上圍裙,下了廚,開始蒸雞做飯。侯竹青也還懂事,主動到廚房裡去給聶小菊幫忙。飯菜很快做好了,大家坐到了桌邊。儘管下午要出車,楊登科還是端起了杯子。主要是為猴子助興,楊登科自己只象徵性地表示表示。

  不知是喝了酒還是高興,猴子的話多起來,說:「登科,你那五千元錢,看來得竹青畢業後才還得了啦。」楊登科說:「這是我和小菊給竹青的一點小心意,誰要你還?以後再提這事,我就對你不客氣了。」猴子說:「好好好,以後我再也不提它。」又說:「最近我貸款承包了村後傍著城南園藝場那塊坡地,已經請人把地翻了過來,準備種上藥材。」

  楊登科覺得猴子這個辦法可行,說:「我聽說藥材還比較起價,你肯定能賺大錢。」猴子說:「我也不是想賺大錢,只要賺夠竹青這幾年的學費就行了。」聶小菊一旁說:「竹青這個醫專要讀幾年?學費肯定不少吧?」

  侯竹青停下正往嘴裡扒飯的筷子,說:「因為我們是初中畢業生,還有文化基礎課程,得五年才能畢業。」猴子說:「入學通知上說了,第一年學費一萬五,以後每年六千,五年下來就是近四萬,加上生活費,沒有六七萬拿不下來。」

  聶小菊聽了不免搖頭,說:「我們當老師的心裡明白,現在哪級教育都一樣,教學質量越來越差,學費卻越來越高,家長們真是不堪重負。一個醫專讀下來,就要這麼一大筆錢,別說你們在農村種地了,就是我們這些上班領工資的,雖然工作了十多年,買了房子,更新了家用設備,要想存下這麼一筆錢也困難啊。」楊登科說:「可不是?在單位裡呆著,如果手中沒點權力,有些灰色收入可進賬,光那幾百元錢一個月的死工資,吃蘿蔔白菜還能勉強度日,要買房子,要生病和讀書,那日子就沒法過下去了。」

  猴子卻比較樂觀,跟楊登科碰碰杯,喝下一口酒,從容道:「農村人窮,但窮有窮的活法,房子能湊合就行了,吃用自給,也不用花什麼錢。愁的也是小孩讀書,不過我早就計劃好了,我的藥材生產一搞起來,效益還是來得快的,負擔竹青這幾年的學費和生活費沒問題。」楊登科抿一口杯裡的酒,說:「是呀,竹青把醫專讀出來,你的日子就好過了。」聶小菊也說:「讀醫專和讀別的專業不同,國家就是不包分配,自己謀個職業容易。」

  由於酒精的作用,猴子臉上已經泛起紅光,他無限憧憬地說:「這個我也想好了,竹青找不到工作,我就讓她在我們侯家村開個診所,過去我們那裡還有赤腳醫生,這十多年來赤腳醫生也不打赤腳了,穿上皮鞋跑得不知去向,周圍十裡八鄉的鄉親們看個感冒也要往城裡跑,車費不用說,城裡醫院的醫藥費貴得沒名堂,看個小病得嫁老婆,看個大病不傾家蕩產卻只有進棺材一條路。現在老百姓最怕的就是一個上字,一是上學,二是上醫院,那簡直就是上吊。如果竹青把診所一開,鄉親們不用到城裡醫院來上吊,保證特別受歡迎。」

  楊登科和聶小菊也就替猴子高興,祝願他和侯竹青心想事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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