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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一


  第十二章

  不過還有讓楊登科受不了的,那就是此後幾天局裡的變故。

  楊登科記得這天開著麵包車一進傳達室大門,就覺得局裡的氣氛有些不對勁,人們神情怪異,這裡一夥那裡一群聚在一起,低聲議論著什麼。開始楊登科也不怎麼在意,出了麵包車就往司機班走。

  就在楊登科快進司機班的時候,大門外進來一部小車,楊登科熟悉車號,是種子公司的魏經理的車子。那些聚在一起的人們就停止了議論,一道道目光齊刷刷向剛從車上走下來的魏經理掃去。魏經理顧不了這些,哐上車門,急匆匆上了樓。看樣子是去找康局長的,他每次到局裡來隻找一把手,別的人都沒放在眼裡。

  司機班裡只胡國幹一個人,正歪在椅子裡打盹,嘴角拖著長長的涎水,鼾聲一陣高一陣低,像是牛叫。楊登科無聲地笑了。卻不是笑胡國幹的睡相,而是忽然想起老郭說過的胡國幹將紅旗開到了路邊的田裡,竟然人車無損的話來。楊登科覺得這樣的水平確實不配給領導開車,康局長那句也許會考慮坐坐奧迪的話又在耳邊響起來。

  楊登科臉上的神往還沒有完全收回去,吳衛東進來了。顧不得跟楊登科打聲招呼,吳衛東上前就在胡國幹的肩上猛拍一掌,說:「醒醒,快醒醒。」胡國幹兀地驚醒過來,張著滿是涎水的大嘴巴,迷迷糊糊望著吳衛東,像是不認識他似的。吳衛東說:「康局長有急事,已經下樓了。」胡國幹這才抬了衣袖,將嘴巴一抹,站起來,尾隨吳衛東出了司機班。

  楊登科朝門外瞟去,果然康局長和魏經理已經出了樓道,向各自的小車走去。兩人的臉色都有些僵硬,像是老婆上了人家的床一樣。

  兩部小車一前一後開走後,坪裡一下子安靜下來。楊登科的目光在康局長的車子剛泊過的空地裡停滯了好一會。也不知他們到底有什麼急事,這麼急匆匆的。

  接下來的兩天裡,奧迪的影子老在楊登科眼前晃著。他是設想開了奧迪後,康局長也許真的會坐自己的車,有些激動難抑。激動過後,楊登科腦殼裡忽然冒出陳老局長的影子來。為了能開上奧迪,楊登科的心思都用在了康局長身上,好久沒去看望陳老局長了。一旦給康局長開了車,恐怕就難得有自己的時間了,楊登科過去給領導開過專車,是有這方面的經驗的。何況陳老局長和康局長是對頭,以後再往陳局長那裡跑,多少有些不太那個。

  這天晚飯後,楊登科腋下夾著兩條精白沙香煙,也不開車,怕太惹眼,是打的去的陳老局長家。陳老局長有些不冷不熱的。楊登科知道是自己久不登門,多有得罪,一邊把煙輕輕放到桌上,一邊說些經常出車在外,沒時間來看望老領導的話。

  陳局長將桌上楊登科送的精白沙扒開,拿了已經開了包的平裝白沙,往嘴裡叼了一支。陳局長一向喜歡白沙煙,只不過在位時進貢的人多,抽的大多是極品白沙,再差也得是精裝白沙。退下來後,再沒人進貢,只能自己掏錢買平裝白沙了,一下子跌了好幾個檔次。

  見陳老局長要抽煙,楊登科忙撈過桌上的打火機,啪一聲打燃了,遞到他前面。楊登科知道這是陳老局長在位時養成的習慣,一有什麼重要指示,並不急於發表,而是先叼上一支煙,猛吸兩口,以醞釀情緒,調動思維,然後再從容道來。楊登科暗自揣摩,今天陳老局長也許又有什麼重要指示要對自己發了。下臺後,再沒有人願意聽他發指示,今天楊登科送機會上門,陳老局長哪裡肯輕易放過?

  楊登科一點沒猜錯。只見陳老局長點上煙,兩腮一收,深吸一口,吐出一串長長的煙霧,身子往沙發裡靠了靠,悠然說道:「郭師傅要退休了吧?」楊登科說:「開始辦手續了。」陳老局長說:「據說康局長打算讓你去開奧迪?」楊登科說:「也許吧,那台破麵包車再沒法上路了。」陳老局長說:「康局長是不是想坐奧迪?」

  楊登科有些驚訝。康局長那句也許會坐坐奧迪的話,楊登科只跟老郭透露過,再沒跟第三個人說過,陳老局長怎麼會知道康局長的想法呢?

  陳老局長瞥一眼楊登科,大概是看出了他臉上的疑惑,笑道:「康局長剛開始坐紅旗時,我就知道他遲早會改變主意的。」楊登科又不懂了,說:「那是為什麼?」陳老局長說:「他放著奧迪不坐,是怕奧迪給他帶來揹運,而覺得紅旗吉利。可紅旗究竟比不得奧迪,加上胡國幹的車技不怎麼樣,聽說不久前還大模大樣把紅旗開到了路邊的稻田裡,所以康局長早就動了放棄紅旗坐奧迪的念頭。」

  陳老局長真是秀才不出門,能知天下事啊。這大概是一些退下來後的老領導的共同特點了,楊登科不免暗暗感歎起來。陳老局長又說道:「康局長選擇你是明智的。康局長心裡非常清楚,你的技術好,各方面素質明顯比胡國幹他們高,過去康局長還把你當成我的人,自從你幫他從市書法展覽會上弄了個頭獎回來後,他便完全改變了對你的看法。」

  楊登科臉上燙燙的了,像是做了天大的對不起陳老局長的事。陳老局長是康局長搞下來的,兩人是勢不兩立的死對頭,你楊登科原來是陳老局長的人,現在搖身一變,就忽然變成康局長的人了,這跟甫志高有什麼不同?楊登科不由得想起一個叫做「貳臣」的詞來,那是舊戲劇裡罵那些賣主求榮的反面角色的詞,誰若背了這個詞,不僅他本人要為千夫所指,就是子子孫孫都是抬不起頭,做不起人的。

  陳老局長看出了楊登科內心的愧疚,大度地笑了,說:「登科你也不要難為情,這其實是你的正當追求,如果你因為我而放棄了今後的大好前程,那就是我的過錯了。現在是這樣的風氣,在機關裡呆著,如果不尋找機會多跟領導接觸,多向領導靠攏,傍牢一個主子,那是一輩子也不會有什麼作為的。我在臺上時就深有體會,平時口口聲聲要唯才是舉,任人唯賢,真的要調整幹部了,才字也好,賢字也好,早記不起了,首先想到的都是那些經常在眼前晃動的親信,而不可能是那些視線範圍之外的人。誰也不是神仙,那些平時難得見上幾回,說上幾句話的,誰知道他是才還是愚,是賢還是佞?這個道理其實是非常淺顯的,任何人都懂,要麼為什麼古人要說知人善用呢?我對你一無所知,或知之甚少,叫我怎麼用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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