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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〇


  第八章

  星期一上午,吳衛東根據康局長的指示,給了楊登科幾枚鑰匙。

  楊登科伸手接鑰匙時,吳衛東望著他,不陰不陽道:「楊科真有兩下子,康局長都關心起你來了。」楊登科當然聽得出吳衛東話裡的酸味,說:「縣官不如現管,康局長關心沒用,還要靠你這個直接領導關心。」拿過鑰匙,去了車庫。

  打開車庫卷閘門,迎面一股難聞的黴味。楊登科找來一瓶清潔劑,將車庫的角角落落都噴到了,黴味才慢慢散去。然後掏出鑰匙,插到車門上。那是一部白色豐田麵包車,因車身滿是灰塵,已成黑黃色了。開了門,卻不敢立即上車,又找來一個雞毛撣子,撣去座位和車窗上的灰塵,才鑽進車裡。正準備啟動馬達時,楊登科不知怎麼的,鼻子一酸,只覺得前面剛掃去灰塵的擋風玻璃上已是模糊一片。

  為了這一天,楊登科等待得也太久了點。

  真是城門失火,殃及池魚啊,陳局長下了台,楊登科這個給他開了幾年車的小司機也跟著倒了大黴。機關裡的人事就是這樣微妙,一旦被看成是張的人,到了李在臺上的時候,你就必然要被晾在一邊。

  好在一個司機是哪個的人,領導可以在意,也可以不在意。這不,康局長一高興,儘管楊登科過去不是自己的人,還是讓他開上了麵包車。楊登科就覺得自己也應該知足了,雖然是一部破麵包,有車開總比沒車開要好。勞動的機會對任何人來說都是非常重要的。這麼一想,楊登科心裡也就好受了些,發動馬達,興高采烈地將麵包車開出了車庫。然後拖過長長的水管,接上水龍頭,清洗起麵包車來,一副咱們工人有力量的樣子。

  剛好這天老郭和胡國幹他們幾個沒出車,就過來看楊登科洗車。老郭說:「這車再不洗洗,就分不出青紅皂白了。」上前要幫楊登科的忙。楊登科感激他還來不及,哪裡敢要他幫著洗車?忙將他推開了,說:「我好不容易有車洗了,哪裡還肯讓你來插手?」

  胡國幹兩手一叉,陰陽怪氣道:「楊科你這是給誰洗車呀?是不是這幾個月的幹部當膩了,想重操舊業了?」小錢說:「當幹部太無聊了,還是當司機好,手裡有方向盤握著,實實在在。」刁大義說:「可不是嗎?你看人家堂堂國家幹部,不也還在親自開車嗎?楊科你是哪根蔥?可得多向人家學著點。」

  胡國幹聽出刁大義是在說自己,朝他鼓鼓眼睛,吼道:「我國家幹部不國家幹部,關你姓刁的卵事?」刁大義卻不急不躁,說:「別以為就你是國家幹部,所以迫不及待要跳出來。」胡國幹心裡來火,嘴巴張了張,卻不知說什麼才好。小錢便在一旁大聲起哄:「大家快來瞧喲,國家幹部和工人階級要擺擂臺了!」

  楊登科沒跟他們搭腔,一心洗自己的車。他知道胡國幹給康局長開上小車後,刁大義一直耿耿於懷,一有機會就要拿胡國幹開涮幾句。胡國幹往往占不到上風,只得走人。刁大義沒了對手,看楊登科洗車沒有新鮮感,回了司機班。

  兩個小時下來,滿是灰塵的麵包車就被楊登科沖洗一新,像一個剛刮去鬍鬚的男人一樣,顯得精神多了。楊登科收好水管、抹布和刷子之類的洗車用具,想將車子開進車庫,看看手錶,離下班還有四五十分鐘,又改變了主意。此時此刻,楊登科最為熱切的,恐怕就是盼著有人來叫他出車了。這勞動的機會得來太不容易。

  然而在車旁站了一陣,卻並沒人來要車。楊登科有些悻悻然,朝司機班走去。

  司機班離車庫沒幾步,楊登科推門進去,胡國幹和老郭、刁大義他們正在打字牌,每人面前都堆著一把皺皺巴巴的票子。楊登科沒有打牌愛好,牌技也差,很少跟他們上桌,不過平時沒事時,他還是會在旁邊觀觀戰。今天楊登科卻沒心思湊熱鬧,在桌邊坐一會,又起身到門外瞧一瞧,生怕有人要車,自己動作慢了。

  幾個人手上忙著抓牌出牌,嘴巴卻一刻也沒停過。只聽刁大義說道:「老郭你怎麼還不出牌?是不是兒媳婦在家裡等不及了,老想著回去做扒灰佬?」老郭沒聲,半天才摸出一張牌,扔到桌上。胡國幹幫老郭的腔:「姓刁的我看你的水平也高不到哪裡去,大概是在髮廊裡摸了小姐。」刁大義反唇相譏道:「跟你國家幹部相比,我一個小工人當然差遠了。」恰好胡國幹手上抓了一張好牌,眼睛放出光來,也顧不得反駁刁大義,叫道:「我落聽啦!」

  直到下班,終於還是沒人來要車。

  楊登科莫名地感到有幾分失望。卻有些不甘,把車子開出了農業局,將喇叭撳得嘟嘟亂叫。來到街上,本想回九中的,卻方向盤一打,拐向了市中心。楊登科意識到自己是想過一過開車癮,才有些身不由己的味道。

  雖然已經兩年多沒摸方向盤,但楊登科一下子就找到了那份獨特的感覺,覺得做個司機還是挺爽挺有意思的。至少比整天無所事事實在多了。

  也許是時值中午的原故,街上車來人往,熙熙攘攘的,一派繁忙景象。楊登科竟在如織的人群中發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好像是電大教過自己班中文的姚老師。

  楊登科慢慢將車靠過去,細瞧果然正是姚老師。於是把頭伸出窗外,姚老師姚老師地叫起來。姚老師開始沒聽到身後的叫聲,不理不睬的,只顧走自己的路。楊登科就超到姚老師前面,打開車門,回頭大聲喊道:「姚老師,不認識我了?」

  這回姚老師終於看見了楊登科,將腋下的一捆紙軸夾緊點,說:「哦,原來是小楊。」楊登科說:「姚老師您要到哪裡去?上車吧,學生送送您。」姚老師道聲謝,說:「你走吧,我到前面的圖書館去,不遠了。」

  就像開出租車的司機,整天沒碰上客人,好不容易逮住一個,怎肯輕易放過?邀了幾句,見姚老師還是不上車,楊登科乾脆從車上跳下來,強拉硬拽將姚老師弄進了車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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