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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


  楊登科還在文中看到一行字,介紹康局長「生在舊社會,長在紅旗下」。這句話下面不知誰用圓珠筆劃了杠,說明有人在意過這句話。文章末尾還附了康局長的簡歷,明明白白寫著他的出生日期:1949年12月22日。楊登科知道貴都市是1949年12月最後一天才解放的,比起毛澤東站在天安門城樓上宣佈中國人民從此站起來了的日子遲了近三個月,所以說康局長「生在舊社會」也是說得過去的。

  放下報紙,楊登科就呆在了桌前。楊登科是隱約覺得這篇馬屁文章裡似有些可用價值,雖然馬屁文章臭氣熏天。

  可呆了好一陣,楊登科卻想不透馬屁文章的可用價值到底在哪裡。其時牆上的鐘已走到五點半,楊登科腦子還未開竅。他有些氣餒,就站了起來,準備下班。到了門口,腦袋裡忽然閃了閃,似有靈光顯現似的。楊登科便刹住了,複又轉身回去,拿起報紙,眼睛在「生在舊社會」那句話上面稍稍停頓一下,接著瞟向末尾康局長的出生日期上。

  楊登科臉上露出一絲笑意,計上心來。

  楊登科還望瞭望牆上的掛曆,這天是12月18日。也就是說,過不了幾天,康局長的生日就要到了。楊登科為自己的悟性得意起來。當然也要自己有運氣,如果不是偶翻舊報紙,也不可能看到這句「生在舊社會」的話,沒看到這句話,康局長的出生日期更不可能引起楊登科的高度注意。真是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啊。

  幸運的還是12月18日這天看到這張報紙,如果四天后再來翻這張報紙,就是知道了康局長的生日,也失去了其應有的意義。

  回家把這個重大發現告訴聶小菊,她也覺得這是一個特好的機會。兩人於是著手謀劃康局長生日時給他送錢的事。錢的數量是早就商量好了的,需要推敲的是如何出手的問題。聶小菊說:「領導的生日含金量向來很高,康局長大概不會白白放棄這麼好的機會,擺上幾十桌吧?」楊登科說:「你是說趁康局長辦酒的時候將紅包遞到他手上?」聶小菊說:「是呀,領導辦酒本來就是為了辦票子的嘛。」楊登科說:「要是他不辦酒呢?」

  聶小菊忍不住笑起來,說:「這還值得懷疑嗎?虧你還在機關裡呆了那麼久。我跟你說件事吧。去年才下去的市教育局局長是個比較乾淨的領導,在位時因怕人說閒話,而且工作也忙騰不出時間,沒給自己辦過生日酒。下去後才覺得有些虧,心裡極不平衡,想補補禮。生日很快就要到了,他親自動手寫了六百張請帖,分發給教育局全體幹部職工和各學校校長副校長教導主任及部分教師,並在市里最高級的酒店預訂了三十桌,準備生日那天好好慶賀一番。這位局長是進行過形勢分析和多方考慮的,覺得自己在教育局苦心經營了二十餘年,局裡的幹部職工自不必說,不是他點頭調進來的,就是他首肯起用的,不是他蓄意配備的,就是他看中提拔上去的;各校的領導也毫不例外是他的親信,連不少普通教師的高級甚至初級職稱,他也打過招呼寫過條子。想想也是的,現在退下來半年不到,他們還不至於這麼快就把老領導的舊情忘得乾乾淨淨吧?不過老局長還有些自知之明,知道在位與不在位究竟不是一碼事,所以發了六百張請帖,只對折準備了三十桌酒席。誰知生日那天僅僅來了兩桌,還是他兒子單位的,氣得老局長吐血,當天就住進了醫院。」

  楊登科耐著性子聽完聶小菊的嘮叨,說:「這種現象見得多了,這跟康局長的生日有什麼關係呢?」聶小菊說:「怎麼沒關係?正是因為這種現象太多了,康局長才會吸取人家的慘痛教訓,趁自己在位時抓住機遇,好好撈他一把。」

  楊登科腦袋直搖,說:「照我的估計,康局長是不會辦生日酒的。」聶小菊說:「這我卻不懂了。」楊登科說:「你不懂的事多著呢,你以為你是張天師?你知道麼?貴都市是個農業大市,農業局又是市里的大局,在市里舉足輕重,因此除了上屆的陳局長,歷屆局長幹上幾年都進了市委或政府班子。康局長就是考慮自己年齡不太輕了,才這麼急著要把陳局長弄下去,自己來做局長,他的最終目的就是進市里班子。這就是官位激勵機制。因此一個有點政治抱負的領導在財色前面,都是挺謹慎挺節制的,只有那些前途渺茫進步無望或船到碼頭車到站的角色,攝財掠色時才無所顧忌,大出其手。這可是不爭的事實,因為早已被無數紛紛落馬的貪官印證。」

  見楊登科說得這麼頭頭是道,聶小菊的目光在他臉上停了許久,才哼了哼,笑道:「看不出來嘛,楊科你進步真大,這兩年電大你算是沒有白上。」楊登科說:「去你的吧,我一本正經,你卻冷嘲熱諷,打擊我的積極性。」聶小菊說:「好好好,不打擊你的積極性,那你說吧,應該怎麼辦。」楊登科說:「我已經想好了,21日晚上,我倆一起到康局長家裡去,提前祝賀他生日快樂。至於他辦不辦生日酒,用不著管他。」

  聶小菊覺得也行,說:「你這個主意倒不錯,我聽說現在有些事情,走直路辦不了,走彎路辦得了;男人辦不了,女人辦得了;領導那裡辦不了,夫人那裡辦得了;平時辦不了,領導生日時辦得了;白天辦不了,晚上辦得了。」

  楊登科認真地望望聶小菊,說:「看你一套一套的,好像是官場上的老手了。別的不說,單說這白天和晚上,對於普通老百姓來說,僅僅是時序的不同,到了官場上,其內涵卻豐富深刻得多了。想想如今機關裡的好事樂事,哪一件不是在晚上發生的?至於白天基本上是一些讓人頭疼的亂事爛事,什麼工人下崗,農民上訪,煤礦爆炸震天響,只要攤到了政府有關職能部門頭上,想用手揩是揩不掉的。晚上則完全不同了,工人睡覺了,農民回家了,煤礦爆炸聲停息了,白天沒空處理的事情可從容處理了。比如常委會只能放晚上召開,誰進步誰挪好位置,這個時候才定得下。比如有工程發包權的主兒只有晚上才找得著,那些可大賺一把的工程鹿死誰手,這個時候容易見出分曉。就連小姐白天都在睡大覺,手機呼機通通關機,可到了晚上卻招之即來,來之能戰,戰之能勝。」

  楊登科說到此處,不覺眉飛色舞起來。聶小菊看不得他那鳥樣子,說:「這些事好像你都做過似的。」楊登科這才刹住,自嘲道:「我又不是書記市長,操這個閒心幹啥?」聶小菊說:「你早拿出操閒心的激情,你的事怕是早辦好了。」

  21日眨眼就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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