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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


  那麼一大袋西瓜,估計不下一百斤。楊登科知道楊前進老家還有好幾裡山路沒通車,他儘管一身力氣,扛出山也不容易。

  不一會楊聶捧著一個大西瓜從陽臺上回來了。楊前進怕西瓜摔了,在一旁躬身護著。聶小菊拿來水果刀,動手破了西瓜,大家圍在桌旁猛吃起來。楊前進見這一家人狼吞虎嚥的樣子,忘了吃西瓜,在一旁只顧樂和。

  為了這一袋西瓜,更為了那份在心頭珍藏了二十多年的未了情,第二天楊登科又帶著楊前進出了門。楊登科準備帶楊前進到農校去碰碰運氣。農校是農業局的下屬單位,楊登科跟農校的馬校長打過多次交道,給陳局長開小車那陣還給他辦過事,也許他會買自己的賬的。

  九中跟農校的直線距離並不遠,坐公共汽車要繞道轉車,得花上半個多小時,楊登科就帶著楊前進踏上了九中後面的一條小道。一路上兩人並不怎麼說話。楊前進想些什麼,楊登科不得而知,他只知道自己腦袋裡滿是楊前進媽媽年輕時的影子。他們之間有一層特殊的關係,要不那個女人也不會讓楊前進一而再再而三來找楊登科了。

  楊前進的媽媽名叫鄧桂花,是楊登科小學到高中的同班同學。跟當年鄉下千千萬萬的姑娘一樣,鄧桂花這個名字也有些土氣,人卻長得出色,無論是臉蛋還是身子骨,十裡八鄉再也找不出第二個。楊登科是進入初中後春心初萌,悄悄喜歡上鄧桂花的。到了高中,學校離村裡七八裡遠,兩人上學放學常常走在一起。也是日久生情,鄧桂花也暗中戀上了楊登科,雖然彼此之間誰也沒敢捅破那層紙。

  讓楊登科一輩子也沒法忘記的,是村子和學校之間的那個山坳。因為坳上長著不少楊梅樹,當地人名之曰楊梅坳。進入農曆五月,楊梅坳上的楊梅開始成熟,兩人從坳上經過,經常會忍不住爬到樹上摘吃楊梅。有一天老師們要開會,學校少上了一節課,提前放了學。來到坳上,時間還早,兩人便樂滋滋上了一棵滿是熟果的楊梅樹,狼吞虎嚥起來。

  這是他們吃到的最好吃的楊梅了,肚皮填飽後,鄧桂花就攀到楊登科上面的高枝,說是要摘些回去給家裡人吃。到了樹尖,摘了幾棵楊梅,鄧桂花才想起沒東西好裝,吩咐楊登科把她書包裡的書騰到他的書包裡,好用自己的書包裝楊梅。

  楊登科聽話地照辦了,然後爬到樹上去給鄧桂花遞書包。

  就在楊登科站在鄧桂花下面,抬頭上望的時候,楊登科雙眼花了花,全身一軟,差點要從樹下掉了下去。原來鄧桂花伸著雙手攀摘枝頭的楊梅時,她那件碎花短衫也跟著提了上去,不僅露出了半截嫩腰,連那兩隻雪白的乳房也大膽地露了出來。原來那個年代的女孩是不興戴乳罩什麼的,容易漏兜。鄧桂花比楊登科小一歲,也有十六歲了,剛剛發育成熟,兩隻乳房鼓鼓的,脹脹的,仿佛兩隻白色的雪球,一彈一彈,似要砸向楊登科。

  楊登科好不容易才穩住了陣腳,真想伸出兩隻手,捧住那兩隻雪球,緊緊摟進自己的懷抱。可惜自己一手攀著樹枝,一手提了鄧桂花的書包,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只有乾著急。開始鄧桂花對此毫無察覺,催促道:「你怎麼啦?還沒上來?」楊登科根本就沒聽見上面的聲音,還仰著頭,雙眼死死盯住那對迷人的乳房。

  鄧桂花沒聽到動靜,往下一瞧,見楊登科的眼珠周圓,目光怪異,這才意識到了什麼,忙用手去撫了撫掀得老高的襯衫,罩住了春光乍泄的雙乳。同時折了根枝條,一邊咒著楊登科,一邊在他頭上猛抽了幾下。

  究竟是青春年少,雙方都有些難為情,此後上下學途中,兩人雖然仍然走在一起,卻再沒以前那麼坦然了,彼此之間總隔著一段不遠不近的距離。不過人有了距離,心卻貼得更近了,畢業前夕楊登科大著膽子給鄧桂花寫了封求愛信,發誓這輩子非她莫娶。鄧桂花很快回了信,還送了楊登科一雙納得細細密密的鞋墊。那時鄉下姑娘是不輕易送人鞋墊的,送了鞋墊就等於以心相許,一輩子不會有二心了。

  一年後,楊登科準備按鄉下習俗,到鄧家去送定親禮時,忽然得知鄧父知道了兩位年輕人的關係,搜出楊登科寫給鄧桂花的信,一把火給燒了,並將鄧桂花鎖在屋子裡,她一天不答應跟楊登科斷絕往來,一天不放她出來。還給楊登科父母傳了話,說楊登科那是老鼠想吃天鵝肉,他的女兒花容月貌,金枝玉葉,要嫁也得嫁給公社和縣裡的國家幹部,怎麼會嫁給楊登科一個當農民的?楊登科要跑到鄧家去,跟鄧父據理力爭,楊父怕他做出傻事來,死死把他摁在家裡,一步不離地守了他十天十夜。

  十天后楊登科就聽說鄧父已將鄧桂花嫁給公社一位國家幹部,也就徹底死了這條心。剛好碰上部隊徵兵,就去報了名。那時當兵也不像現在得花大錢請客送禮,體檢一合格,楊登科就換上軍裝去了部隊。楊登科當兵的目的很明確,就是要在外面打拼幾年,混出個人模人樣來,給鄧父瞧瞧,同時也不辱沒了爺爺給自己取的這個名字。最理想的當然是能穿上四個口袋的軍裝,那轉業回到地方就是一名堂堂正正的國家幹部了。到了部隊才知道,那裡並不是撿烏紗帽的地方,想做幹部其實是癡人說夢,要不了三年五載就得乖乖回農村繼續修地球。農村出來的知道修地球是怎麼回事,楊登科不免心灰意冷了。這時機遇來了,他被選去當了汽車兵,不久又因技術過硬做上了首長的司機,成了志願兵,轉業時才得以進了機關。

  楊登科是做上首長司機後才知道鄧桂花嫁的那個丈夫也姓楊,是隔壁村上人,其實並非什麼國家幹部,而是公社食品站殺豬的。不過那時物資短缺,豬肉按票供應,殺豬的牛氣得很,比國家幹部還國家幹部。鄧父就是認為跟殺豬的在一起一輩子都有肉吃,才逼著鄧桂花嫁給了那個屠戶。只是風水輪流轉,幾年下來,殺豬的不吃香了,食品站解散,鄧桂花男人也回家當了農民,鄧父讓鄧桂花做國家幹部老婆的願望成為泡影。

  鄧桂花男人做了農民後,還放不下當幹部的架子,不願踏踏實實修地球。在農村不修地球,只能受窮,家境每況愈下,楊前進初中畢業後,連高中都讀不起。看著兒子一天天長大,快到了娶老婆的年齡,家裡還窮得丁當響,鄧桂花只得要他兒子到城裡來找楊登科,希望他看在她的面子上,給他找份事做做,賺點錢以後好討老婆。楊登科覺得自己暫時雖然還不是幹部,但比鄧桂花的男人要有出息得多,能給楊前進找個工作,自己也有面子,便動用了能夠動用的關係給楊前進找工作。不想前面兩次工作楊前進都丟掉了,楊登科想不再管他的事,又念著過去與鄧桂花那份舊情,只得又帶著楊前進出了門。

  楊登科沉默著只顧想自己的心事,後面的楊前進也不敢吱聲,只管亦步亦趨跟著。也不知怎麼的,這麼多年過去了,楊登科只要一想起鄧桂花,還隱隱地覺得有些心疼。這畢竟是他的初戀,楊登科才那麼刻骨銘心。按說人到中年了,經歷過見識過的人和事已經不少,可再要讓自己這麼耿耿於懷,卻根本不可能了。原來人這一輩子,不管活多久,不管多風光,初戀卻永遠只有一次。楊登科也就越發覺得那份感情的彌足珍貴,忍不住向楊前進問起他母親的情況來,其實幾個月前楊前進第一次來找他時,他就已經問過的。

  楊前進嘴訥,又吞吞吐吐將原來說過的話又重複了一遍。

  不過這一回,楊前進一邊說著自己的母親,一邊從懷裡掏出一樣東西,說:「楊叔叔,這是我母親特意讓我帶給你的。」

  楊登科掉頭一瞧,竟然是一雙鞋墊,一雙城裡人早已不怎麼用的鞋墊。

  楊登科將鞋墊捧在手心,低頭瞧了好一陣。他第一眼就看了出來,這雙鞋墊跟當年鄧桂花送給他作為定情物的那雙鞋墊,簡直是一個模子裡倒出來的,式樣還是那樣大方好看,針腳還是那樣細密精緻。楊登科頓時就百感交集了。

  不覺得就到了農校。

  農校可是正兒八經的事業單位,經費來源充足,不會太摳門,楊前進若能到裡面去做份工,四五百一月估計問題不大。而且學校管理比較規範,在裡面不會出什麼亂子。主要還是陳局長在位時,楊登科為農校馬校長幫過不止一次兩次的忙,也許馬校長記憶力不是太差,還能記得一些。比如當年他要找陳局長申請經費或要個職稱指標什麼的,都是先跟楊登科聯繫,等楊登科跟陳局長說好,告訴他陳局長的具體位置後,他才採取行動,所以每次都沒有撲空過。為此馬校長很是感激楊登科,曾拍著胸脯對楊登科表態說,有什麼事儘管找他就是。以前楊登科也沒什麼事,從沒找過他,現在要他在學校給楊前進安排個臨時工做做,想必他會講舊情幫這個忙的。

  走進農校行政大樓,正好馬校長在校長室上班,見了楊登科,便很客氣地過來跟他握手,將兩位讓到沙發上坐了。楊登科將楊前進當做自己的侄兒介紹給馬校長後,也不繞彎,直接說明了來意。馬校長說:「楊科你是我們的頂頭上司,也清楚學校情況,今年生員下降得厲害,經費特別困難,正在清理臨時工,這事確實有些難度。」

  楊登科心中有些不快,覺得馬校長是編了理由搪塞自己。正想提醒他不要把過去陳局長在位時的事忘得太乾淨了,馬校長又開了口,說:「不過話又說回來,楊科可是我的老朋友了,過去為我們學校辦過不少事情,這個忙能幫不能幫我都是要幫的,何況是楊科你親自跑了來,那我更是要盡力而為的。」

  聽馬校長說得這麼懇切,楊登科覺得這事有些戲了,把到了嘴邊的話咽了回去。只聽馬校長又說道:「是這樣的,我一向反對一把手一人說了算的家長作風,一貫堅持民主集中制原則,重要點的事情都要徵求分管領導和部門意見。恰好這幾天分管後勤的副校長出差去了,這事還得跟他通通氣,他回來後我跟他打聲招呼,再報告給你,怎麼樣?」

  楊登科心裡就踏實了,想不到今天這麼順利,看來楊前進有些運氣。便連連稱謝,拿了紙筆要給馬校長留電話號碼。馬校長說:「楊科你的電話還要留?我早就爛熟於心了。」楊登科想想也是,過去他往自己手機和家裡打的電話還少麼?

  吃了定心丸,兩人高高興興出了農校,只等馬校長打來電話,叫楊前進去做事就是了。

  回到九中,要進屋了,楊登科忽然想起身上還揣著楊前進媽媽送的鞋墊,又下了樓。他進了自家煤屋,打開牆邊的舊櫃,然後掏出鞋墊,在上面吻吻,夾到電大時學過的課本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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