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肖仁福 > 心腹 | 上頁 下頁


  然而來到三樓,局長室的門卻是關著的,也不知陳局長在不在裡面。過去楊登科因為給領導開車,到省農業廳去得多,那裡的廳長處長都喜歡關起門來辦公,彼此之間老死不相往來,顯得十分神秘。要遞個話傳閱個文件什麼的,分明只隔著一道牆壁,在牆上敲敲,那一邊都聽得見,就是走路也只需幾秒鐘,卻硬要拿起話筒給對方打電話,像是隔著千山萬水似的。市農業局沒有關起門來辦公的習慣,平時都敞開門洞,要傳話找人,只要破開嗓門朝門外一喊,整棟樓都聽得到。局裡的人說這就叫做政務公開,透明度高。只有局長們的辦公室偶爾會關上一陣,那通常是找人談心通氣的時候,而且要談的心要通的氣都與人事有關,與一般的業務工作有關的事情犯不著這麼遮遮掩掩的。也有半開半閉的時候,那通常是男局長找女科長女幹部談心通氣,或是女局長找男科長男幹部談心通氣。這樣的時候如果搞全封閉,那是容易引起誤會的,弄不好羊肉沒吃著,還要惹一身騷。

  今天局長室關得這麼緊緊的,陳局長如果在裡面的話,不可能是跟哪位女科長女幹部談心通氣,而是哪位男性科長或男性幹部,那是無騷可惹的。楊登科就揚起手準備敲門。可指關節要觸著門板了,又猶豫起來,心想領導找人談話通氣,那話肯定是非談不可,那氣也肯定是非通不可的,這麼懵懵懂懂敲門,豈不要驚了人家的好事?楊登科的手就知趣地縮了回去。想走開等會再回來,又有些不太甘心,於是將耳朵貼到門板上,想聽聽裡面有什麼動靜,那樣子好像小偷下手前探聽虛實一樣。

  聽了好一陣,也沒聽出裡面有什麼響動,楊登科這才意識到陳局長其實並不在裡面。是呀,領導那麼忙,有開不完的會,作不完的報告,發不完的指示,赴不完的宴請,你楊登科又不是什麼凱旋而歸的大英雄,他有專門坐在辦公室裡迎候你的義務麼?楊登科有些洩氣,責怪自己來得不是時候,只好轉身走開。還沒走上兩步,又回頭朝局長室瞧一眼,那樣子仿佛十八相送的情人,有些依依不捨的味道。楊登科是企望那道門陡然間開啟,他好立即縮身回去,奔到心嚮往之的陳局長的身旁。

  可那道門一直冷冷地關著。

  現在楊登科到了政工科門外。好在這道門是敞著的,還有不高的聽不真切的說話聲自裡面傳出來。楊登科身上一陣溫暖,心想今天如果政工科的門也是關著的,自己恐怕就要得心臟病,受不了了。楊登科發現自己讀了兩年電大後,不知怎麼的神經似乎變得有些脆弱了。

  楊登科一腳邁進政工科。蔡科長幾個都坐在桌前喝茶說話,臉上泛光,興致勃勃。見有人進了門,大家停了說話,掉頭來望楊登科。楊登科嬉著臉皮,說:「我胡漢三又回來了。」這是《閃閃的紅星》裡面的一句臺詞,楊登科這代人是看著這個電影長大的,都熟悉這句臺詞,平時喜歡用它來開開玩笑。

  可沒人回應楊登科,大家似笑非笑地望著他,仿佛沒聽懂那句臺詞似的。

  楊登科來到蔡科長前面,抬了手朝他伸過去。蔡科長的手就揚了起來,卻沒來握楊登科,而是往旁邊一劃,抓住了桌上的杯子。楊登科有些尷尬,也不怎麼在乎,心想蔡科長這是把自己當做同道中人,才不拘泥于這樣普通的禮節。忙從身上拿出鐘鼎文給的芙蓉王,抽出一支遞給蔡科長。不想蔡科長煙也不肯接,擺擺手,說道:「免了免了。」

  楊登科背上涼了一下。他知道蔡科長嗜煙如命,過去如果是芙蓉王這樣的好煙,你發他一根,他恨不得連整包都要拿走。楊登科不好把遞出去的煙收回自己口袋,只得擱到蔡科長桌上。又轉身給其他人敬煙,那幾個也像是約好了似的,跟蔡科長的態度一個樣。楊登科感到不自在,卻還是硬著頭皮在每人桌上都留了一支煙。

  發完煙,還是沒人對楊登科表示出應有的熱情。甚至沒人喊他坐一坐,他就站在屋子中間,一副手足無措的樣子,像是剛進城的鄉下人。楊登科以為是衝撞了他們的興致,竟有些難為情了。又想起兜裡的紅殼燙金文憑,本來有一種拿出來給大家瞧瞧的衝動,見他們這麼不鹹不淡的,也沒了這份雅興。也是話不投機半句多,跟幾位有一聲沒一聲地搭訕了兩句,楊登科意識到自己不受人家歡迎,只好知趣地出了政工科。

  楊登科後來去了辦公室。辦公室是農業局裡的綜合部門,文秘後勤財務都綁在一起,地盤寬,人員多。這天好像在發什麼補助,好多人都圍住會計和出納,簽的簽名,數的數票子,人氣正旺。另一邊的辦公桌上則堆滿剛打印好還散發著油墨香味的材料,分管文秘的辦公室副主任曾德平和秘書正低了頭在搞裝訂。辦公室主任吳衛東更是沒閑著,對著話筒大聲嚷嚷著,仿佛家裡起了火似的。也沒人理睬楊登科,或者說沒人發現楊登科,他在門口站了好一陣,才遲疑著向吳衛東慢慢走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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