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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三


  第八天上午,昌永縣政府辦秦主任坐著奧迪車專程到市財政局宿舍樓來接沈天涯,說是谷書記安排給沈天涯的新車,是全縣最好的小車。沈天涯要上車了,不知怎麼的,又改變主意不肯走了。這可急壞了秦主任,立即打電話給穀雨生。穀雨生自然明白個中緣由,讓秦主任他們先回了昌永,他開完縣區委書記薈議後,連程書記主持的晚宴都顧不得參加,趕到了沈天涯家裡。

  此時沈天涯正拿著遙控器頻繁地調著電視頻道,調到省衛視台時,忽見李森林李省長出現在屏幕上。李省長正在接見一位肥頭大耳的外商,侃侃而談全省經濟建設宏偉藍圖。末了,李省長拿出一件禮物呈給外商,沈天涯注意了一下,竟是易水寒鑒別過的那方玉硯。/李省長向外商介紹說,這是他私人收藏的唐代玉硯,輕易不肯示人,因感外商對省裡經濟建設的大力支持,才真誠相贈。外商雙眼泛著光芒,愛不釋手地撫摸著手中玉硯,謝過李省長,表示以後還要繼續合作下去,打算回去後就著手研究二期投資方案。

  李省長的節目剛過去,穀雨生就按響了門鈴。是陽陽過去開的門。穀雨生摸著小傢伙的頭,說:「告訴叔叔,上學期考得怎麼樣?」小傢伙說:「第六名。」穀雨生說:「不錯。叔叔獎勵你。」從身上拿出一個紅包,往他手上塞。

  小傢伙不知該不該接,望望葉君山,見她點點頭,小傢伙才說聲謝謝,將紅包拿到手上。正要走開,穀雨生又扯住他,說:「在班上當班幹部麼?」陽陽忸怩了一下,有些難為情地回答道:「原來當班長,後改做衛生委員了。」穀雨生說:「怎麼降職了?是不是犯了什麼錯誤?」小傢伙說:「沒有,是那個同學爸爸做了局長,給學校打了招呼,才讓他做上班長的。」穀雨生笑道:「我知道了,班幹部也是幹部嘛,所以也要有靠山。」

  放走了陽陽,穀雨生才跟葉君山說道:「好久沒吃你做的菜了,我是特來解饞的。」葉君山說:「大書記看得起,我這就做幾個家常菜給你們下酒。」說著去了廚房。

  客廳裡只剩兩個大男人的時候,穀雨生沒有直奔主題,而是隨便說了些過年的事。沈天涯感到奇怪,本來對穀雨生心存怨意,一見面,卻似乎什麼怨不起來了。也許在沈天涯的心目中,穀雨生還不是真正意義上的政客,他在易水寒身上做了一點手腳,雖然可咒,但是他僅把這當作一種小手段,主要的出發點還是為了昌永的生態效益工程。

  兩個人還沒觸及問題的實質,沈天涯就在心裡悄悄原諒了穀雨生。穀雨生這是不戰而屈人之兵啊。

  很快葉君山就上了酒菜,兩人上了桌。也不怎麼客氣,就端杯對飲起來。酒過三巡,穀雨生試探道:「天涯,我知道我不該那麼對待易水寒,讓你失去了一個真朋友。」沈天涯說:「別說得這麼嚴重,什麼時代了,誰還在乎朋友的真假?」這句話聽上去輕描淡寫的,卻暗含了鋒芒,穀雨生自然聽得出來,卻並不計較,喝下一口酒,敷衍了過去。

  又喝了兩杯,穀雨生才說道:「天涯你一定覺得我卑鄙,覺得我險惡,是不是?可你也看見了,我也不完全是為了自己和,程老闆的晉升,主要還是為了昌永的事業。」沈天涯說:「這是有目共睹的。」穀雨生說:「你比我還清楚,易水寒不是你我這等俗人,平鋪直敘要他到領導家裡去看硯,你就是刀子架在他脖子上,他恐怕也不會屈從的。」

  沈天涯沒吱聲,只顧喝酒。穀雨生說:「你可能也知道了,李省長把那方玉硯轉送給了一位實力雄厚的外商,那位外商對那方玉硯很感興趣,準備對我省進行二期投資。你還記得吧?

  李省長到昌永時帶了個隨行記者,回省城後,那位記者就寫了一篇名為《人民省長》的長篇通訊,詳敘了李省長的昌永之行。長篇通訊在國家級報紙上發表後,引起了北京的注意,說李省長是以自己的身體力行,實踐三個代表,為廣大幹部樹立了榜樣。李省長因此對昌永更有感情了,已給程老闆打過招呼,準備將昌永作為他本人的試點縣,繼續加以關注。這樣,外商的二期投資過來後,李省長肯定會優先考慮昌永的,昌永脫貧致富可是指日可待啊。」

  這個消息倒真讓沈天涯感到高興。但他還是沒有表態,任憑穀雨生侃侃而談:「你不願意與我為伍,我理解。但我跟你說,權力不可能出現真空,你不做那個縣長,得讓其他人去做。我是覺得你有德有才,對昌永的事業有好處,說穿了就是你有利用價值,可以幫我一把。難道你願意看著我與狼共舞而袖手旁觀嗎?我真的希望我身邊多幾個你這樣的同志啊!」

  沈天涯猛地一怔。他好久沒聽到同志二字了。如今機關裡或官場同道中,大家見了面都稱頭銜,沒頭銜的也要編一個給人家扣上。或者乾脆就叫領導,是不是領導都不管,反正今天不是領導,總有一天會成為領導的。同志二字也就被擱到一旁,倍受冷落了。不僅如此,如果有一天上司忽然對你喊一聲同志,還會實實嚇你一跳,以為是自己犯了事,辮子被領導揪在了手裡。

  不過今天穀雨生說出同志二字,沈天涯心頭卻生出久違的親切感。他一下子就被穀雨生用這同志兩字拉近了。再把穀雨生的話放腦殼裡想過,沈天涯覺得確也有幾分道理。沈天涯雖然沒把自己當成什麼好人好官,但他清楚,像他和穀雨生這樣的人坐在臺上,對老百姓還是有一定的好處的,怎麼也比那些官帽就是事業,事業就是官帽的政客強。

  他有些不忍心拒絕穀雨生了,卻還是下不了決心要不要去昌永做這個縣長。

  直到這頓酒喝得差不多了,穀雨生該說的說了,不該說的也說了,沈天涯才說:「雨生,我也沒什麼可責怪你的,我是覺得以犧牲水寒為代價而做上這個縣長,我問心有愧呀。」

  沈天涯一開口,穀雨生就意識到這事有了一些餘地。他沒有再勉強沈天涯,說:「這樣吧,現在你也別急著答應我和拒絕我,再仔細想想,想清楚了,再給我打電話。」

  說完,穀雨生就放下杯子,走了。

  這天晚上,沈天涯失眠了,在床上輾轉反側,就是沒法靜下來。他怎麼也打不定主意,是去昌永還是不去。他甚至從床上爬起來,找了一枚硬幣,想以拋硬幣來定去向,又覺得這也太滑稽二了,又把硬幣扔進了抽屜。

  第二天,陰沉了好久的天空忽然放晴了。沈天涯意識到自己已在屋裡關了兩個多星期了,想到外面去透透風,理一下自己有些雜亂的思緒。

  在街上轉了一圈,不覺就到了昌江旁邊。初春的昌江是極富朝氣的,鮮活異常。水位也比冬天高出了不少,顯得浩淼壯麗多了。沈天涯傾聽著昌江粗重的呼吸聲,踏著河堤上的磁板地磚,順著昌江的流向緩緩向前。覺得陰鬱的心情也受到春天的激勵和昌江的感染,舒朗和流暢起來,兩年來所經歷的那些風雨坎坷和榮辱浮沉忽然變得一點也不重要了。

  沈天涯想起一個人來。是呀,這昌江邊曾留下過他倆無法磨滅的足跡。沈天涯心想,應該徵求一下她的意見。他沒忘記那次分手時她對他說的話,如果不想在官場上呆了,就到他們公司去做副總。是去昌永還是去省城,就她一句話了。

  沈天涯掏出手機,去撥羅小扇的電話。

  沈天涯總覺得她是一個智者,她的話會讓他茅塞頓開的。更為重要的是,她不但是他情感上的寄託,向時也是他的同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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