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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三


  檢察院放了沈天涯和羅小扇,祝村長他們的任務也就完成了,一群人當即趕到車站,上了開往昌寧縣的客車。沈天涯噙著熱淚,對載著祝村長他們的兩部客車揮動著手臂,直至兩部車子消失得沒了蹤影,才離開車站回了財政局。

  財政局裡顯得非常平靜,好像什麼事情也沒發生過一般,看不出與一個星期前有哪裡不同。但人們對沈天涯的態度好像微妙起來。有人從坪裡走過,分明看見了他,卻頭一別繞到一邊去了。若是不小心到了近前,來不及回避了,也是勉強跟他點個頭,說是有急事等著要去處理,匆匆而去。沈天。涯想起自己被任命預算處長的時候,這些人見到他就像見到親爹一樣,兩相比較,真有天壤之別。沈天涯心裡多少有些不舒服,但馬上他就想通了,那時他是一塊抹了香粉的臭肉,每一隻蒼蠅都想上來嗅嗅,如今一下子成了大麻瘋,誰願意攏來染上你的黴氣?

  當然也有主動上前跟沈天涯打招呼的,說他們昨天才知道沈天涯的事,正想買點什麼東西去檢察院看望看望呢,鄭副局長被檢察院抓進去的時候,他們也是去看望過的,不想沈天涯已經出來了,出來了就好。同時還要替沈天涯抱不平,說做了好事還要受這樣的委屈,也是黑天了。這些話自然說得很生動,但沈天涯看看他們那抑制不住的閃射著光芒的眼神,就知道他們正在幸災樂禍,心裡別提有多興奮了。沈天涯不出聲地暗暗罵道,這些傢伙,比那些繞著走的人惡劣百倍。

  沈天涯直接去了預算處。沒出他的意料,徐少林又回到了預算處,而且就坐在沈天涯的位置上,只不過換了一套全新的桌椅,沈天涯的那套桌椅已被挪到屋角。

  沈天涯預算處長的位置就這樣被人取而代之了。

  惱怒,氣憤,甚至仇恨,一時佔據了沈天涯的大腦,他真想找個什麼目標發洩一下。這究竟是他費了那麼多心計和工夫才弄到手的一個位置。但不知怎麼的,沈天涯很快又釋然了。說穿了,不就是一個預算處長麼?這個位置炙手可熱,是晉升高處的最有彈性的跳板,有些人也許能在上面跳出應有的高度,而他沈天涯在上面卻並不見得能有所作為。

  沈天涯心裡有幾分不自在,又有幾分無奈,在心裡暗暗歎道,也就一個星期的時間,一切就變了。

  徐少林也看到了沈天涯,臉上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尷尬,眼睛不敢承接沈天涯犀利的目光,躲閃了一下。但徐少林就是徐少林,馬上就鎮定住了,一邊走近沈天涯,向他伸出手來,朗聲說道:「沈處哪,我們好想念你呢,正想去接你,你先回來了,回來了就好,我們就放心了。」語氣裡透著掩飾不住的得意。這讓沈天涯想起去年徐少林從這裡搬出去時自己說過的那些話,當時他也是這麼一副德性吧?

  沈天涯的手尖象徵性地在徐少林手心點了一下,立即就抽回來。

  小李小宋老張他們這時也都從座位上站起來,紛紛跟沈天涯打招呼。沈天涯因桌椅被挪到了品字左邊,懶得跑過去,只得站著跟他們說話。老張就移過自己的椅子,塞到沈天涯屁股下面。沈天涯剛坐到上面,見老張卻站在那裡,趕忙讓出椅子,坐到了一旁的矮沙發上。小李很快倒了水,放到矮沙發前的茶几上,請沈天涯用茶。他們的客氣讓沈天涯很快意識到他已經不是預算處的一員了,完全成了外人。

  沈天涯不想久呆,說了幾句閒話,就出了預算處。

  剛好在門外碰上鐘四喜,他一把抓住沈天涯的手,笑嘻嘻道:「天涯你現在是名聲大振了,好多網站都有你的名字。」沈天涯說:「你羡慕了?那你也到檢察院呆上幾天,網上就會有你的名字了。」鐘四喜說:「我哪有你那麼大的人氣?我就是在檢察院爛成了十八截,人民群眾也不會來替我請願的。得民心者得天下,如果是舊時代,天涯你是一定能成就一番霸業的。」沈天涯說:「還霸業,我飯碗都差點摔了。」

  說笑了幾句,鐘四喜硬要請沈天涯到研究室去坐坐,沈天涯拗不過,只得跟他進了電梯。鐘四喜其實是有話要跟沈天涯說,兩人進了研究室,他就關了門,將頭上的鴨舌帽往桌上一摔,罵了兩句髒話,把近一個星期財政局發生的事情說給了沈天涯。

  原來沈天涯和羅小扇還有傅尚良被檢察院帶走後的第二天,賈志堅就興沖沖跑到財政局,在全域幹部職工大會上鄭重宣佈了市政府的兩項決定,一是由殷副局長主持財政局全面工作,二是徐少林回預算處暫時代理處長。

  鐘四喜還告訴沈天涯,東方公司的孫總在檢察院裡把什麼都說了,可能會在裡面呆上一陣子。傅尚良也退了他收的錢,據說檢察院打算給他辦理取保候審手續,讓他出來。還有歐陽鴻和郭清平雖然還在國外,但他們的家屬已經把錢送到了檢察院,歐陽鴻大概沒法在昌都市呆下去了。

  沈天涯對此絲毫也不感到驚訝,他在宿舍樓前看到檢察院的警車的那一刻就似乎意識到事情將會發展到這一步。沈天涯說:「這樣很好嘛,昌都市今年懲治腐敗成效顯著,總結反腐工作時可大書特書一筆了。」

  鐘四喜原以為沈天涯聽到這些情況時,會怒火中燒,罵幾句娘,或至少也要發幾句感慨,不想他卻是這麼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他望望沈天涯,說:「聽你的口氣,好像沒事人似的。」

  沈天涯說:「有事又怎麼了?我還要在你面前大聲懺悔,痛駡自己一頓,或扇自己幾個耳光?」鐘四喜說:「那倒不必,我是覺得這件事是有一定背景的,你卻沒有想過這個問題。」沈天涯說:「沒想過,想過便能還自己以清白?」

  鐘四喜扔給沈天涯一支煙,自己也點上一支,吐出幾縷縷青煙,沉吟道:「第一,檢察院遲不抓人早不抓人,偏偏歐陽鴻出國的時候抓人,這事首先就是沖著歐陽鴻來的;第二,傅尚良和你們兩位剛進檢察院,賈志堅就跑到財政局來宣佈姓殷的主持財政局工作,姓徐的代理預算處長。這說明也是沖著你和傅尚良來的。」

  沈天涯不覺笑起來,指著鐘四喜的禿頭,說:「我以為你有什麼高見,還第一第二的,像給我做國際形勢報告,這不是鐘四喜頭上的蝨子,明擺著的麼?恐怕三歲的娃娃都懂,我沈某人不多不少在這個世界上吃了三十多年的大米了,他們的這點小名堂,還用你鐘大主任來指點提醒?」

  對沈天涯的譏諷,鐘四喜並不生氣,說:「我還沒說完呢,你急什麼?」沈天涯說:「還沒說完?你是由淺人深囉?」鐘四喜說:「對你這樣缺少悟性的角色,就得由淺人深,循循善誘。」

  說著,鐘四喜把手上的煙屁股戳進桌上的煙灰缸,用力撳滅,摸摸自己的禿頭,又說道:「據小道消息,省委早就有意安排顧愛民做市委書記,想把歐陽鴻挪到別處任職,做歐陽鴻的工作時,他總是說對昌都人民感情太深,還想多為昌都人民的事業做些力所能及的工作,如果歐陽鴻離開了昌都,誰得利?顧愛民若做了書記,他的市長的位置就會空出來,那麼又是誰最有可能接他的班?還不是賈志堅?這也是鐘四喜頭上的蝨子,明擺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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