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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三


  這一把,沈天涯進了兩千多元。從此,沈天涯就一發不可收拾,大牌小牌和個不停,出得少進得多了,到天黑重新回到餐桌時,提包裡全是五十和百元的票子。保守估計,也過了一萬五了。郭清平好像也跟沈天涯差不多,大概也是這個數。沈天涯知道這是何副主任和肖組長有意輸給郭清平和自己的,心想他們真會辦事。想想看,郭清平跟權有關,自己跟財有關,他們這豈不是一箭雙雕?以後他們到市里辦些什麼,還有辦不通的?

  沈天涯不由得又想起剛剛撥給他們的十六萬元資金。這一次他們用打麻將的方式,給了郭清平和自己各一萬五六,加起來就是三萬多,剛好是十六萬元的百分之二十,不正合了社會上說的回扣比例?而且這樣給回扣不會害人害己,因為打麻將是娛樂嘛,贏了錢靠的是智商,輸了錢是手氣不佳,不存在行賄受賄關係。

  離開紅杏山莊,已是晚上十點。外面不知何時變了天氣,北風呼嘯著,天上飄著紛紛揚揚的雪花,地上已經鋪了一層薄薄的自雪。沈天涯把手掌伸出去,接住數片雪花,心裡說,這才有了一些冬天的氣象。

  不想剛一進城,手機就響了。沈天涯忽然想起來,這天還是第一次響手機,在紅杏山莊都忘記了尋-機的存在了,而平時不管是上班還是休息,不管是白天還是晚上,手機總是響個不停,今天是不是該是自己贏錢的日子,手機也乖乖地不打自己的岔了?

  正開著車子的何副主任從後視鏡裡瞥見沈天涯一臉的詫異,笑道:「這可是郭秘的主意,特意選個沒手機信號的地方,讓你安安心心地投入地玩一天。」沈天涯這才想起,一整天,四個人的手機都沒響過。心裡說,這些人真是用心良苦。

  電話是小宋打來的。他說:「沈處你在哪裡?我打了你一天的電話了,手機都打爛了,就是沒有信號。」沈天涯說:「什麼事?是不是你老子做了扒灰佬?」

  昌都市人把打自己兒子老婆主意的男人戲稱扒灰佬,小宋剛結婚不久,財政局的人都開他的玩笑。要他提防他老子扒灰。不想沈天涯的玩笑開得不是時候,要在平時小宋肯定會跟他戲謔幾句,這天他卻無心調侃,說出沈天涯深感意外的事來:「馬如龍不行了。」

  沈天涯不免一驚,這可是他始料不及的,說:「上個星期你不是還和老張去醫院看望過他麼,他還說要回處裡來上班,怎麼這一下卻不行了?」小宋說:「我們都在醫院裡,你來了再說吧。」

  沈天涯趕到醫院,馬如龍早已被運到了太平間。傅尚良和殷副局長等局領導以及預算處人事處的人都到了,正借了醫院的小會議室,跟馬如龍的弟弟還有馬父幾個協商善後處理辦法。預算處的人自然都在忙碌著,老張和小李分別帶上馬如龍的親屬聯繫殯儀館和火葬場以及公墓去了,小宋則留在醫院裡處理各類雜務。鐘四喜因曾跟馬如龍一個處室工作過,也到了醫院。另外就是羅小扇蒙瓊花幾個女同事也來了,正在太平間門口陪著悲痛欲絕的馬妻擤鼻涕流眼淚。

  在小宋的引領下,沈天涯進了太平間。有人說,太平問是人生最後的一間臥室,也不知馬如龍在這間臥室裡睡得安穩否。

  在馬如龍屍位前稍立片刻,沈天涯掀開了罩在他臉上的白布單。只見馬如龍面色如土,嘴巴緊閉,但眼睛卻是半張開著的。沈天涯於是伸出手,覆到馬如龍臉上,想將他的眼皮抹下來。可努力了兩次也沒成。小宋把自布單罩上了,在沈天涯耳邊輕聲道:「沒用的,馬父已經試過了。」

  出了太平間,來到外面的雪地裡,小宋又告訴沈天涯:「馬如龍是今天早上斷的氣,我上午八點多得到消息,立即給你家裡打電話,嫂子說市委郭清平把你叫走了,打你的手機,也沒有信號。」

  小宋還告訴沈天涯,馬如龍的病情惡化已經有好幾天了,只是醫生前天晚上才給的病危通知單,馬妻頓時就慌了,想打電話找處裡人,電話本不知丟在了哪裡,又考慮到馬如龍給處裡添的麻煩太多了,而且又是週末,就放棄了找處裡人的念頭。第二天馬如龍又有了好轉,醒了過來,還喝了點稀飯。馬妻以為沒事了,晚上放心地睡了一覺,誰知今天早上醒來時,馬如龍已經沒動靜了。

  沈天涯總覺得這事太突然了,其中一定有什麼蹊蹺,說:「十個月前在昌寧縣那麼危險他都挺了過來,而且一天天看著就好轉起來了,怎麼突然出了這麼大的變故?」小宋偏了頭想了想,說:「是呀,那天我和老張來醫院看望他時,他的精神還挺好的。」接著小宋又像想起了什麼,說:「對了,馬妻說就是我們來醫院看望馬如龍的那天晚上,他的病情開始變壞的,以後就處於時清醒時昏迷狀態,直到去世。」

  小宋的話讓沈天涯生了疑慮,他瞧了瞧空中那飄飄灑灑的雪花,沉思片刻,似乎明白了個中緣由,把小宋拉到太平間門側的槐樹下,說:「你倆去看馬如龍的時候,給馬如龍說了些什麼吧?」小宋說:「我和老張好像沒說什麼,倒是馬如龍非常關心局裡和處裡的事,老是問長問短的。」沈天涯說:「那他都問了些什麼?」

  小宋認真回憶了一下,說:「他什麼都問,上年的收支情況啦,今年的預算安排啦,但問得最多的好像還是人事方面時事情,比如處室間調整了人員沒有,有誰得到了提拔。」沈天涯說:「他肯定還問過,徐少林和我是不是都做了安排。」

  小宋有些驚訝,望望沈天涯,說:「是呀是呀,你是怎麼知道的?他確實問過你和徐少林,而且問得很細。」沈天涯說:「你和老張怎麼跟他說的?」小宋說:「我沒說什麼,是老張告訴他徐少林已經去了法規處,接著馬如龍就問你是不是已經提了,老張正要回答時,我想起我每次跟你去看馬如龍時,你老是說預算處長的位置還給他留著,我知道你也是一番宅心,於是扯了扯老張的衣角,老張立即就明白了我的意思,停頓了一下,才對馬如龍說,沈處長的事黨組研究了一次,意見沒法統一,可能一年半載是定不下來的。」

  沈天涯估計是老張欲蓋彌彰,讓馬如龍覺察到了什麼。他說:「馬如龍這病不是一般的病,我知道除了預算處幾位兄弟,再不會有人到醫院裡來看望他的,估計我任命預算處長的事,馬如龍一時也不可能得知,所以我打算忙過一陣,再找個合適的時機,很策略地把這事告訴給他,不想你和老張還是露了馬腳。」

  說到此處,沈天涯歎息一聲,良久無語。

  當天夜裡,馬如龍的屍體就被轉移到殯儀館,第二天全域幹部職工都參加了隆重的追悼會。追悼會由殷副局長主持,傅尚良親自念的悼詞。也是蓋棺論定,傅尚良在悼詞裡充分肯定了馬如龍為黨和人民的事業所做出的光輝業績,說他的一生是英勇戰鬥的一生,無私奉獻的一生,勤政為民的一生,廉潔奉公的一生,為財政戰線的幹部職工樹立了光輝榜樣。凡是好聽的話都進了悼詞。

  第三天,財政局每個處室除了留人守辦公室外,又都集中到殯儀館,給馬如龍送葬。馬如龍的靈柩車在前,財政局的人坐在後面的車輛上,緊隨其後,徐徐開往火葬場,也算是跟馬如龍同事多年,抓住最後的機會,多跟他呆上一刻。

  沈天涯和小宋小李老張還有鐘四喜羅小扇蒙瓊花幾個坐在一部大客車上。大雪昨天就已停了,但地上的積雪厚厚的。送葬的車子緩慢前移著,只見郊外的山崗田疇白皚皚的一片。開始大家都沉默著,不知是沉浸于對死者的悼念中,還是痛惜生命的短暫。是呀,馬如龍才四十出頭,死得也太年輕了點。

  這時有人發了一聲感慨,意思是馬如龍做了多年的預算處長,大概做得還算清白,就如傅尚良悼詞中所說,所以他走的時候,上蒼特意安排了這場清潔的大雪。沈天涯他們不認識說這話的人,大概是馬如龍的朋友或親人吧。沒有誰附和他,車廂裡依然死寂一片。沈天涯心裡想,這人一定不是機關裡的人,不然是不會說出這樣雖然浪漫卻有些幼稚的話來的。如果是機關裡的人就會明白,除非聖人,想在預算處長這樣特殊的位置上保持清白,幾乎是不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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