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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一


  游長江紅包在手,以為沈天涯是在搞平衡,因為易家得了一個紅包,也要給他一個。但他接觸過易雨萍的那只紅包,感覺手上這個紅包分量重多了。一時也沒有弄懂沈天涯的用意,笑道:「今天我也享受一下政府的待業費?」沈天涯說:「你看看是不是假票子?」游長江說:「政府發津貼還用假票子?」還真的翻開紅包封口,抽出一張瞄了瞄。

  沈天涯何許人也?一眼看穿游長江此舉並不是在辨真假,而是要看看裡面大約有多少張票子。不過這邊游長江也不傻,很快猜出了沈天涯的意圖,他是想要一套跟紅包裡數字相當的茶具。

  然後游長江開始給沈天涯介紹起茶具來。游長江儼然茶道行家,說:「茶具又稱茶器,陸羽《茶經》把採茶制茶工具稱為茶具,把燒茶泡茶器具稱為茶器,以區別其用途,宋代後合二為一,把茶具茶器合稱為茶具,現在大家大都沿用此說法。」沈天涯對此不感興趣,說:「你的茶道名堂太多,我悟性差,你就別對牛彈琴了,給我選一套燒茶泡茶的茶具吧。反正我也不採茶制茶。」游長江笑道:「我想把琴彈得連牛也聽得懂。」從櫃檯上取出一套裝在紙盒裡的茶具遞給沈天涯。

  沈天涯把茶具提到手上掂量一下,說:「就這樣讓我拿走?」游長江學北方人的口氣,說:「那你還要咋的?」沈天涯說:「你得打開讓我見識一下,這些茶具的質地呀製作呀,有什麼獨特之處,我也好在人前做點解釋嘛。」游長江說:「一解釋,我豈不又要對牛彈琴了?」沈天涯說:「該彈的還得彈嘛。」

  游長江只得去拆包,一邊說:「下午在水寒家裡時我就跟你說過了,這套茶具是從江蘇進來的,茶壺茶盅茶杯都是宜興紫砂質地,已被人買走了好幾套,都是一些老闆和機關幹部送市里領導的,有一個人還悄悄告訴我,是送給歐陽書記的,歐陽書記最近迷上了喝茶,於茶道已經非常精通了。」

  說這話時,游長江已取出一把茶壺,拿到沈天涯前面,讓他過目。茶壺就是茶壺,是泡茶用的,除此之外,沈天涯別無所知了。游長江說:「茗注(茶壺)莫妙於砂,壺之精者又莫過於陽羨(宜興),壺稱宜興陶,較茶(品茶)必用宜壺也。」說著,將茶壺舉到沈天涯耳邊,在上面輕扣幾下,說:「聽得出這聲音麼?」

  沈天涯偏著頭一聽,覺得脆脆的,像是在敲一塊鐵片,卻裝糊塗道:「我耳朵背,聽不出來。」游長江說:「你耳朵不是背,是長了毛,要不要拿根鐵條捅開。」又在茶壺上敲了兩下,說:「正宗的紫砂壺就是這種金屬聲。」

  接著游長江捏住了壺蓋上的頂珠,輕輕搖一搖,說:「壺蓋和壺唇要吻合得好,搖動的時候聲音柔和,沒有雜音。」再將茶壺往桌上一放,點著壺把頂珠和壺嘴,眯眼瞄了瞄,說:「這是壺上三個點。一眼望去,三點要在一條線上。」

  沈天涯也學樣過去瞄了瞄,確如游長江所說,三點正好在一條。線上,仿佛打過墨線似的。游長江又揭開壺蓋,要沈天涯看裡面的紋路,說:「這是一把手拉壺,就是說用手工拉成的。手拉壺又有內拉壺外拉壺之分,我手上這把壺自然是內拉壺了。至於其工藝水平是高是低,要看手拉的紋路深淺寬窄勻稱程度如何。」

  等沈天涯看夠了,游長江再把壺倒了過來。壺底也拉了紋路,還刻了三個字:王金川。游長江介紹說:「手拉工藝始傳於潮州,後盛於宜興,這個王金川名氣還不是太大,但近年茶道上的人卻比較認同他的手拉壺。」沈天涯拿過去瞧瞧,見那字並不怎麼樣,但拉的紋路確實跟壺裡一樣勻稱好看。

  游長江這才將茶壺拿到茶桌上,放上小半壺茶葉,又抓過正在沸騰著的電熱銅壺,高沖人壺。沈天涯說:「你可比阿慶嫂的時代方便多了,那時先要壘起七星灶,才可銅壺煮三江,你現在只要按按電開關,銅壺裡的水就可煮開了。」游長江說:「可不是?八仙桌也改做根雕桌了。」

  說到這裡,游長江拿過壺蓋,遞到沈天涯前面,要他去瞧頂珠裡面的珠眼。沈天涯接住壺蓋,看仔細了,游長江才要回去,蓋了茶壺,抓牢壺把,扣住壺蓋,倒將過來,一線水自珠眼倏然而下。沈天涯不知游長江此舉何意,游長江說:「這說明珠眼是漏水的。」沈天涯說:「有眼就漏水,這道理誰不懂?」游長江不理他,又重複了剛才抓牢壺把,扣住壺蓋的動作,只不過另一隻手的拇指也派上了用場,捂緊了壺嘴。

  就在沈天涯愣怔間,游長江極迅地把茶壺倒扣了過來。也是奇怪,那壺蓋上的珠眼競滴水不漏了。沈天涯眼睛鼓得銅錢大,以為游長江這是在耍江湖騙術。游長江笑道:「這個道理不好懂了吧?」

  人說眼見為實,沈天涯覺得如今這句話也不準確了。這倒不包括魔術,看魔術時你預先就知道那是假的。生活中還有好多東西,你就是親眼所見也是假的,不論是紅道白道黑道上的事都是如此。沈天涯懷疑道:「是不是裡面的茶葉堵住了珠眼?」游長江說:「恐怕沒這麼簡單。」於是將茶壺推到沈天涯面前,讓他一試。

  沈天涯把游長江的動作重複了一遍。可茶壺剛一倒過來,珠眼裡的茶水就小孩撒尿一樣射了出來。沈天涯只得向游長江討教原因。游長江說:「這僅僅是我的動作比你熟練,一是壺嘴要封得嚴,二是倒轉時的動作快。」沈天涯按游長江說的重做了一次,果然珠眼滴茶不漏了。游長江說:「這就是正宗的宜興紫砂茶壺,壺唇閉合得好。」

  這套動作演示完畢,壺裡的茶水已經泡好,游長江來個丹鳳朝陽,往公道杯裡注茶,同時要沈天涯注意茶水從壺嘴裡射出時的形狀,但見那弓形水柱一線到底,不開岔,不擴散。游長江說:「這說明壺嘴工藝相當精細。」再把公道杯裡的茶水注入茶盅。兩人便各拿過一盅,細細品茗起來。游長江不免又將所品的茶葉茶汁做了一番解說,沈天涯大長見識,心想那個紅包給得真值。

  茶至半足,游長江才把茶具重新放回紙盒,打上膠帶。交給沈天涯。沈天涯欲去袋子裡掏錢,游長江哪裡肯幹?捉住沈天涯的手,說:「你那個紅包早已經超過了這套茶具的價格。」沈天涯說:「紅包是紅包,那是讓你享受跟教授和記者們的同等待遇,也是我對老兄的敬意。」

  爭執了一陣,最後沈天涯還是留下五百元錢,算是游長江傳授茶藝的報酬。游長江則送了他兩聽碧羅春高級茶葉。

  出了自得齋,沈天涯提著茶具茶葉徑直上了傅尚良家。

  林老師接過茶具,將紙盒上的包裝左看看右瞧瞧,說:「我也不懂什麼茶道,不過我們學校有兩位老師家裡也是置了茶具的,請我去喝過兩次,還真有點意思。」傅尚良說:「喝茶是喝味道,又不是喝意思。」林老師說:「這你就是說外行話了,茶道可是一門學問,內涵深著呢。」又說:「最近昌都市特別時興喝茶,我聽人說市委好幾位領導都迷上了茶道,都到了不可一日無茶的地步。」

  傅尚良嫌林老師嘴多,沒理她,問沈天涯這套茶具哪裡買的。沈天涯就說了游長江的名字。傅尚良點頭道:「知道了,他的茶藝和茶館在昌都市是很有名的。」沈天涯正想誇兩句游長江,林老師又把話接了過去,說:「小沈,你朋友是開茶館的,你一定也深諳茶道,把茶具取出來,讓老傅也長長見識。」

  見傅尚良並不反對,沈天涯只好拆了包,一邊把茶具一樣樣擺到桌上,一邊給兩位介紹起來。又用其中的銅壺燒了開水,取了游長江送的碧羅春放人茶壺,現買現賣,將剛從自得齋裡見識過的那一套演示給兩位看。也是沈天涯有些悟性,學得還真是那麼回事似的,一般人學三四次恐怕還達不到這個效果。至少傅尚良和林老師看不出太大的破綻,從他們虔誠的臉色看去,仿佛沈天涯已經是茶藝大師了。

  沈天涯演示完畢,傅尚良很有感觸地說:「這茶道還真有些意思,今天天涯讓我們長了不少見識。」沈天涯說:「哪裡,我也僅僅掌握些皮毛,也是老闆和林姨的鼓勵,我才斗膽獻醜了。」

  把茶具清理收拾好,沈天涯起身告辭。

  傅尚良送他到門邊,這才兜了底:「天涯,你也不是外人,我實話對你說吧,這套茶具其實並不是要送給什麼日本回來的朋友,而是要送給檢察長的。」沈天涯一驚,說:「給檢察長?」傅尚良說:「鄭副局長不是還在裡面嗎?檢察院嘗到了甜頭,還想在財政局挖些金子出來,繼續糾住我們不放,竟然查到我們貸給東方公司那筆款子上去了,還是我覺察得早,報告了歐陽書記,他把檢察長喊去狠狠訓了一頓,檢察長才撤了案。」

  沈天涯嚇了一跳,心想如果博尚良沒早點報告歐陽鴻,恐怕他們兩位此時不是呆在這個富麗堂皇的家裡,而是到了另一個地方。

  他想羅小扇保險櫃裡的那筆錢得儘快處理掉才好,不然要出麻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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