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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九


  范院長真會說話,不僅誇了沈天涯,更是討好了葉君山,因為女人最愛聽的話就是別人誇自己的丈夫。果然葉君山就像心上灌了蜜似的,臉上燦爛得不得了,說:「我們都在嫉妒范夫人呢?自己那麼年輕美麗,貌比西施,老公是醫院裡第一刀,又做了一院之長,真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設的一雙。不過我們也甘願認輸,誰讓我們這麼平庸,沒有足夠的魅力吸引住范院長的目光呢?」

  這些話每一句都說得音樂一樣動聽,雖然沒有伴奏。沈天涯心想,如今的人嘴上功夫是一個比一個強了,說的比唱的都生動,只是不知裡面的水分到底佔有多大比例。可上帝給你配了兩隻耳朵,除了用來佈景招風之外,就是拿來聽好話的,雖然老話說逆耳忠言,苦口良藥,恐怕誰也不願意那惡狠狠的詛咒成天不絕於耳吧?

  由此沈天涯想起唐太宗的一則舊聞來。當年唐太宗在樹下乘涼,順便說了句這棵樹長得真不錯的話,宇文士及趕緊附和,把世上可以用來讚美樹的詞語都用上了。唐太宗怒道,魏征勸朕要提防馬屁精,你就是個馬屁精!話音未落,宇文士及立即跪地辯解道,魏征他們天天勸您這也防著那也防著的,您想快活一下都不行,現在小人侍奉您左右,不給您說幾句中聽的話,您做這個皇上還有什麼樂趣呢?說得唐太宗怒氣全消,龍顏大悅。原來好話就像一雙按摩技術嫺熟的玉手,是能夠讓人從頭髮根舒服到腳趾頭的。英賢如唐太宗這樣的明君尚且都沒法拒絕好話,更何況沈天涯他們這樣的凡人?

  彼此努力揀了對方愛聽的好話說著,一齊進了樓道口。范夫人走在最前面,葉君山在她後面呵著護著,好像范夫人不是她的同事,而是她的親媽一樣。沈天涯忽然明白了葉君山的用意,表面上她是請范院長,其實主要是請這個范夫人。想想也是,在這麼年輕嬌嫩的夫人前面,范院長肯定是惟命是從的,葉君山能把這個女人搞掂了,她再在枕邊對著范院長吹幾縷香風,范院長還不耳根發軟?這樣一來,葉君山那個財務處長的位置,自然也就是罎子裡摸烏龜,手到便拿了。

  打開家門,免不了又是脫鞋換鞋那一套。坐下後,葉君山一邊招呼范院長夫婦喝茶,一邊拿起水果刀,熟練地削起梨子來。梨是雪梨,葉君山刀功也是了得,幾下就削好一個,往范夫人手上遞,范夫人客氣了兩句,優雅地接住了,又優雅地小咬了一口,那輕叩梨肉的牙齒梨一樣白。

  這當兒,范院長正環顧著屋裡的裝修和家具,說:「財政局的『領導就是有實力,屋裡搞得富麗堂皇,我還以為進了宮殿哩。」沈天涯說:「胡亂弄了一下,范院長見笑了。」范院長說:「不錯,真的不錯,地板,牆壁,吊頂,既大方又時髦,看得出主人的品位。」沈天涯說:「我們有什麼品位?品菜味品酒味還行。」說得范院長和夫人都笑了。

  笑過,范院長把目光收回來,端起茶杯,淺茗一口,說:「沈處跟你說吧,我呢不像你們這些大權在握的黨政官員,找你們求你們的人多,但昌都市各個行業和階層的人都跟我有些交往,見識過一些朋友家裡的裝修。」

  正要往下說,葉君山又削好一個梨子,遞到范院長手上。范院長只好停了說話,咬了一口梨子。沈天涯一旁暗忖,現在人們最擔心的,便是什麼都可以沒,就是不能沒錢,『什麼都可以有,就是不能有病。可這只是人們心中的願望而已,沒錢的人越來越多,有病的人更是層出不窮。你想大家吃下去的是農藥,喝下去的是病菌,玩過的樂過的不是小三陽肝炎病毒攜帶者就是艾滋病病毒攜帶者,這病是說躲就躲得過的麼?過去說養豬就是好,全身都是寶,如今是做人真沒勁,全身都是病。好在大家都想得開,把汽車大王亨利福特那句當一個人停止學習他就老了的名言改造過來,說是當一個人停止生病他就死了,覺得生病好歹總比死了好。可好漢就怕病來磨,猛張飛什麼都不怕,就怕一個病字。你官做得大,簽一個文件可以撤掉或任命一批官員,可你沒法簽一個文件,把體內的病痛撤掉或任命到下屬身上去。你手裡的錢多,可以花錢顧凶,拿錢買官,破財消災,卻沒法用錢把病買通,要它少去找你的麻煩。所以只要生了病,只要沒病死,只要還有一口氣,大官貴人也好,豪商巨賈也好,都會上醫院。醫院裡為了提高回頭率,除了活馬當做死馬醫之外,高興了在你血液裡留一些肝炎病毒,在你肚子裡留一把手術刀,也不是完全不可以的,或許還算得上是一個小幽默。為了血管裡的病毒少幾個,肚子裡的手術刀小一兩個型號,若給醫生進了貢還不放心,自然會舉著錢包去敲院長的家門,院長家門敲開了,你還沒上手術臺,沒打點滴,你的病就會好了三分,至少用不著擔心醫生幽你一默了。所以范院長說各個行業和階層的人都跟他有交往,這也就沒什麼奇怪的了。

  沈天涯癔想著,范院長已咽下一口梨子,又開腔了。他說:「我對各行各業和各階層的人家裡的裝修進行過比較,最豪華最奢侈的是政法系統的官員和幹警,其次是稅務工商銀行等系統的人,接下來是掌握著烏紗帽和錢袋子比如組織部和你們財政局的要員,然後才是普通單位的普通幹部。」

  范院長說的還真是那麼回事,沈天涯很有同感,只是平時他沒像范院長那樣進行過比較。沈天涯說:「范院長真是拿手術刀出身的,對社會現象的解剖也這麼透徹。」范院長說:「過譽了,我不過信口開河而已。」

  范院長吃完手中梨子,沈天涯要去接他手中梨核,范院長不肯,將梨核放人桌上的煙灰缸裡。沈天涯便遞過一張餐紙,范院長拿著抹抹嘴巴,謝過沈天涯,又說道:「就是行業或部門內部,同行之間差別也是很大的,比如組織部門,部長副部長不說,同是處長或副處長,你只要到他們家裡瞧瞧,誰是管幹部的處長副處長,誰是管黨務或綜合的處長副處長,不用問就一目了然了。同樣,到你們財政局處長副處長家裡來也一樣,誰是管經費的,誰是管別的行當的,一看家裡的裝修擺設就不言自明瞭。」

  沈天涯不得不佩服范院長的觀察能力,說:「范院長,我有一個想法,向市委建個議,讓你去做紀委書記。現在紀委辦案除了群眾舉報之外,主要靠小偷和三陪小姐提供線索,你主政紀委,小偷和三陪小姐的地位恐怕將會大大地下降了。」范院長說:「開開玩笑,我只不過看到一些皮毛而已,不足為憑。」

  說了一會兒話,鐘點工已開始把菜往餐廳的飯桌上端。葉君山過去擺酒杯筷子,這邊沈天涯招呼范院長和范夫人上桌。酒是前次陳司機送來的五糧液,沈天涯故意把酒瓶高高舉起來,偏著頭去瞧瓶底。范院長不知何故,問沈天涯看什麼。沈天涯說:「沒看什麼,有人說五糧液酒的瓶底都是有數字的。」

  這一下調起了范院長的好奇心,撈過沈天涯手上的酒瓶,舉到額頭上看了看,說:「這裡寫著一個八字,有什麼說法嗎?」沈天涯說:「這瓶五糧液是我一個在四川宜賓工作的大學同學送的,他說正宗宜賓出產的五糧液酒的瓶底的數字都在十以內,我也沒看過,今天忽然想起他的話,看看到底是個什麼數。」范院長說:「現在好酒假貨多,照此說法,這瓶酒瓶底是個八字,說明絕對正宗了。」

  沈天涯從范院長手上把酒拿回來,說:「是不是假貨,一喝就知道了。」然後開了瓶,給四個小酒杯都倒了酒。大家開始端杯的時候,范夫人對葉君山說:「葉處長你喝吧,我是不喝酒的。」范院長說:「沒聽沈處說嗎?這是他在宜賓工作的同學送的。而且酒瓶底下寫著一個八字,正宗得很呢。不是到沈處家裡來,真正正宗的五糧液酒難喝得到的。你們兩個女士少喝點吧,表示意思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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