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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


  第七章

  不久曾長城果然就到昌都來走了一趟。跟他一起來的還有他的副手蘇副局長。沈天涯沒預料到的,是曾長城和蘇副局長此行竟給他帶來了好運。

  當然,沈天涯的好運還和曾長城到來之前昌都市出的一件小事有些關係。

  那天沈天涯在桌前翻閱報紙。這是一份省會城市的都市報,一版是省領導開會視察方面的報道,二版是一些政淪和表揚稿式的文章,沈天涯看看標題就翻了過去。看報看題。看書看皮,面對層出不窮的官樣文章,也只能如此而已。

  就在沈天涯有些失望的時候,第三版上有篇文章讓他眼睛亮了起來。

  這篇文章叫做《作秀癖》,文中例舉了古今幾位政治秀高於。比如曹操挾天子以令諸侯,廢漢自立之心已久,卻處處裝成一副忠漢模樣。漢魏之際,文化產業不太發達,曹領導的詩賦也不可能印發到各級各部門。換不回幾個稿費,但他統治了大半個中國,家財萬貫是沒的說的,可他臨終時卻說自己無甚遺產,囑咐將香料分給諸姬,賣錢維持衣食,兼做鞋縫衣以自立,想給人留一個清正廉潔的好形象。

  又比如寧波太守王進,既不是首長的戰友插友和同學。也沒給首長當過秘書,或跟首長一起進過修出過國,打著燈籠也找不出一個可依傍的靠山,加上工作總找不到突破口,政績不突出。多年下來沒引起過首長的注意,進步無望。後來發現公款吃喝之風盛行。王進靈感突發,心想何不來個反其道而行之?於是人前人後都是粗茶淡飯,美名其日節省支出,好拿這錢支持寧波經濟建設,或搞幾個希望工程項目。一日設宴相待來客,廚房做了大魚大肉上桌,王市長勃然大怒,命撤而瘞之,即把魚肉埋人土中,人稱「埋羹太守」,從此名滿天下,很快被組織部門列入第二梯隊提拔對象。

  不過與王莽比較,曹領導也好,王市長也罷,都是小兒科了。想當年,王莽姑姑貴為皇后皇太后太皇太后,王家人人驕奢淫逸,獨王莽粗食陋衣,就是位及人臣,做了大司馬,起碼也是兵團級領導了,完全可以配備秘書警衛和保健醫生了,但依然克勤克儉。下鄉時不帶班子成員,不讓警車開道,不坐藍鳥奔馳,只坐又顛又髒突突亂叫的拖拉機。也不吃地方政府的三菜一湯,只用自帶的餅乾和礦泉水充饑。一個成功男人的後面總要站著一個女人,王夫人也衣不及地,套裙僅至膝蓋,只差沒把肚臍眼露在外面了,不然還要被人誤為當紅脫星。王家儉約之聲於是先從婦聯系統傳揚開去,最後傳到了組織部門和漢家皇帝那裡。這還不算,其子王獲殺了一名官奴,這事在大司馬那裡實在算不了什麼鳥事,只要給死者家屬多要點錢財,將其妻其子安排進銀行稅務電信等有油水的部門,就完全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然而王兵團不顧王獲苦苦哀求,拔劍擲地,逼其自盡。王獲深知父意,說了句兒成全大人的話,自刎而死。兒子的鮮血塗紅了王兵團的翎帶,博取了大義滅親的大名聲。漢家見王兵團如此忠誠廉正,把大權都交到了他手上,最後王兵團毒殺了十四歲的平帝,挑了個兩歲的劉嬰做兒皇帝,自己攝政。這還不夠,到處埋石頭藏符命,上書「告安漢公莽為皇帝」的宇樣,最後如願篡漢,做了十五年的國家總統。

  這篇叫做《作秀癖》的文章當然沒有至此結束。看來作者深諳文章之道,如果僅舉幾個典故,吊吊書袋就成一篇文章,作家們也就不用深人基層體驗生活,搞什麼源于生活高於生活那一套,只要把二十四史搬到桌上,一路照抄下去,便可著作等身,流芳百世了。

  只見文章筆鋒一轉,落腳到了當今婦孺皆知的省級領導胡長清,說他雖然難與曹領導王市長和王總統比肩,但他的現代政治秀做得還是挺有水平的。這首先得益于胡省級學養之高深。要看文憑,他是某名牌大學的研究生,知識化程度不可謂不高。文化程度高,當然才讀得懂《漢書》之類,才學得來前輩曹領導王市長和王總統的作秀本領。

  比如胡省級回老家時,就不搞警車開道那一套興師動眾的名堂,也不坐高級小車,不帶女秘書和警衛員。地方同僚的工作餐他雖然沒撤而瘞之,埋到土裡,卻並不大吃大喝,粗茶淡飯便能滿足。老婆穿不穿粗布衣,沒人知道,但當著外人面,胡省級每次只給母親大人一百元錢,這是不爭的事實。

  不僅如此,胡省級平時給人的印象也是挺不錯的,如「三講」期間,他的自我剖析是很深刻的,材料寫得是非常到位的,考察組不得不在其「表現」欄裡寫上「政治可靠,工作有魄力」的高規格評語,好像這樣的領導不立即上個臺階,扶正做正省級或更高的官,簡直是組織部門的重大失策。

  胡省級作秀做得最可愛的還是他的書法作品,也是字因人貴。人因字顯,他的字曾經掛滿南昌街頭的大小門店,人人都誇他是才子省長,不僅是文化立省文化立市的設計師,還是身體力行者。據說胡省級最為自豪的還是他自書的「淡泊明志,寧靜致遠」幾個字,那是他書法作品的最高境界,在他的心目中大概跟王羲之的《蘭亭序》是有同等地位的。為此,他特意把這幅作品掛到了自己的辦公室裡,使得每個到他那裡去辦事的人,都必須先瞧瞧這八個字,在暗暗佩服他思想境界之高尚,書法水平之超群的同時,再把大額存摺和金條項鍊塞進他的抽屜。

  文章最後說,偌大的官場出幾個胡長清這樣以作秀為能事的官員,實在也不是什麼值得奇怪的事,可我們只要稍稍留意,便不難發現,的確還有不少官員都有這種作秀癖,喜歡在自己家裡或辦公室掛上一兩幅座右銘式的字幅,以表明自己清正廉明一心為公什麼的,而往往是這樣的官員,見不得陽光的地方多,用這樣的字幅遮入耳目,實在不是什麼高明之舉,無非是此地無銀三百兩,不打自招罷了。

  讀畢此文,沈天涯不覺擊節稱善,為作者的巧議妙喻和辛辣叫好。平時沈天涯讀書看報沒有留意作者署名的習慣,這篇文章正合自己胃口,放下報紙前,特別注意了一下作者的名字。只見文章標題下寫著三個字:游長江。

  這不就是文化館那個遊專幹麼?沈天涯再一次看看署名,沒錯,就是他。

  沈天涯暗想,這就對了。沈天涯對這個遊專幹不得不另眼相看起來。這樣談古論今的文章,沒瀆過幾本書,沒一點文化底蘊,沒一點社會閱歷,看來是寫不出來的。

  也許是興奮,沈天涯當下就給易水寒打了一個電話,問他見到遊專幹的文章沒有。易水寒在那一頭哈哈大笑起來,說:「游長江的文章我能見不到嗎?剛一見報他就抓著報紙跑到我這裡來了。」沈天涯說:「你覺得這篇文章怎麼樣?」易水寒說:「我覺得這是他做文學專幹以來寫得最成功的一個東西,有文化積澱,又極富現實意義。」沈天涯說:「我也有同感。」易水寒笑道:「你當然有同感,胡長清的例子還是你提供的呢,遊專幹給我看這篇文章時就提到了這一點,要我請你到他家去喝茶。」沈天涯說:「行呀,什麼時候」易水寒說:「定了時間我就給你打電話。」

  登著游長江《作秀癖》的都市報,雖然也免不了要登些官樣文章,但跟其他報紙比,可讀性還是比較強的,發行量也相對要大,昌都市各部門各單位的征訂數都很多,因此游長江那篇《作秀癖》一下子就在昌都市幹部職工中傳開了。機關裡工作清閒,沒事時大家總要找些感興趣的話題打發一下時光,《作秀癖》言之有物,針對性強,不像一些假大空的文章面目可憎,正對大家的口味,大家湊到一起時難免要拿出來晶評議論一番。就有人說,這文章是有所指的,他們就在某些領導家裡或辦公室看到胡長清辦公室那樣的字。

  財政局的人也見到了這篇文章。這天上班,沈天涯一進傳達室,就見草坪裡財政局幹部這裡一夥,那裡一群在小聲議論著什麼。人堆裡有位姓瞿的處長見了沈天涯,就招呼他過去,神神秘秘地問他道:「沈處你看過一篇叫《作秀癖》的文章麼?」沈天涯假裝糊塗,晃著腦袋說:「這段時間事多,也顧不上看報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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