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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九


  這個說法有道理,大家要葛小姐談談男人的煙名片。葛小姐說:「抽的大熊貓,待的位置高;抽的大中華,正在往上爬;抽的紅塔山,小車上下班;抽的芙蓉王,吃喝嫖賭日夜忙;抽的精白沙,白吃白喝還白拿。」說得三個男人頻頻點頭,說:「你不是煙販子吧?對煙民這麼瞭解。」

  艾小姐猛吸一口香煙,說:「我們不僅可從香煙牌子看出煙民身份,還可從抽煙方式看出煙民的能力和運氣。」三個男人說:「說說看,你是怎麼看能力和運氣的?」艾小姐撅著嘴巴,很專業地往空中吐著煙圈,悠然道:「嘴巴來煙,業務拔尖;鼻孔來煙,提拔優先;嘴鼻來煙,位置靠邊。」

  各位相互瞧起來,倒看是怎麼來煙的,還真的各有不同。秦淮河佩服艾小姐獨具慧眼,說:「照艾小姐這麼說,你的業務一定拔尖。」葛小姐插話說:「艾小姐的業務還用說?尤其到了床上,拔起尖來,才厲害呢。」

  嬉笑著,服務員已泡好綠茶端上來。幾位喝口茶,重又端杯喝酒,進入狀態。不怎麼吱聲的梅小姐開口道:「其實煙有煙道,酒也有酒規,違背規矩,是要付出代價的。」幾位願聞高見。梅小姐說:「喝酒又喝茶,喝醉變狗爬;喝酒又抽煙,喝醉發酒癲;喝酒又喝水,白天碰見鬼;喝酒又吃菜,超級醜八怪;喝酒又吃飯,絕對傻瓜蛋;喝酒打電話,像個小王八;喝酒看信息,天天玩野雞;喝酒看人來,莫想發大財;喝酒分彼此,一堆臭狗屎。」

  大家笑說,這是什麼臭規矩!繼續碰杯喝酒,直至盡興而止。簽單時,喬不群有意多算三百,說是給三位小姐一人一百小費。三位小姐特別高興,說哥哥真是大方,下次來消費別忘了他們。還遞上名片,說隨叫隨到,召之即來,來之能戰。

  走出包廂,喬不群提出還搞點別的活動。楊國泰說出來這麼久了,得趕快回去,不然老闆有事,找不著人。小左的車已停在樓下,三人扔掉剛才小姐給的名片,上了藍鳥。

  回到賓館,楊國泰要去陪侯副書記,喬不群上秦淮河房裡坐了一陣,說:「待在賓館裡沒事,到街上去逛逛吧。」兩人複又下樓,也不坐車,徑直邁出賓館大門。邊走邊聊,不覺來到桃花河畔。信步走上桃花橋,低頭望去,只見河水不深,一半河床裸露在外,像個瘦骨嶙峋的疲憊女人。水色發黑,水面漂著油污和雜七雜八的垃圾。河風起時,吹來一股股不可名狀的臭氣腥味,讓人作嘔。

  秦淮河歎口氣,說:「想起以前的桃花河,水量豐沛,水清如鏡,哪像現在這麼髒兮兮的,慘不忍睹?」喬不群說:「有什麼辦法呢?上游那麼多城鎮和廠礦,工業廢水,生活垃圾,隨意往河裡排放,哪裡還有河清海晏之日?」秦淮河說:「河未清,江又黃,本來只有一條黃河,曾幾何時長江也姓了黃,全國各地的大小河流都成為黃河的乾兒子。不群你可是政府秘書長,政府環保部門躲哪去了?是不是都吃排汙費去了?」喬不群說:「也不能全怪環保部門,他們都歸政府統一領導,政府要發展經濟,要出政績,環保還不只能讓位給經濟?」秦淮河說:「環保部門因此成了不抓老鼠的貓。」

  兩人感歎著,從橋上走下來,沿河緩行。沒行多遠,來到一堵青磚城牆下。牆根立著石碑,說城牆系明代建築,屬省重點文物保護單位。往前十余米,有道城門,進進出出的人還不少。見有人蜷縮于牆腳,喬不群稍加留意,竟是數天前見過的女乞丐。也許不是行乞的時候,女乞丐只顧打瞌睡,連幾天前那寫著字的牌子都沒拿出來。喬不群沒有猶豫,掏出一張百元鈔票,悄悄塞到女乞丐手裡。女乞丐兀地驚醒過來,見手上多了張大鈔,用哀怨的目光望喬不群一眼,咚咚咚給他磕了三個響頭。

  秦淮河好像也對乞丐有些感興趣,從懷裡摸出一個小型相機,對著女乞丐卡了幾個鏡頭。還蹲下身,問人家從何而來,在外行走多久了。女乞丐沒吱聲,從身後扯出一個牌子,遞給秦淮河。秦淮河看完牌子上的字,又拍了照,也給了她十元錢。

  離開女乞丐,秦淮河說:「女乞丐又不是小姐,出手就是一百,我還從沒見有你這麼打發乞丐的。」喬不群說:「這是兩碼事,小姐小費屬￿公款,我這可掏的自己腰包。」秦淮河就笑喬不群:「心腸這麼軟,看你怎麼在官場混。」喬不群反問秦淮河:「怎麼想起給女乞丐拍照了?是不是要拿回去放報上發表,好騙稿費?」秦淮河說:「這類照片哪騙得到稿費?」喬不群說:「那你拍乞丐幹啥?」秦淮河說:「拍著好玩唄。不過日後資料多起來,也許會編本《乞丐實錄》什麼的。」

  喬不群說:「你做記者的,改革開放的大好形勢不去錄,倒錄起乞丐來了。」秦淮河說:「如今媒體都是追星族,天天不是追捧影視明星,就是追捧政治明星,抑或財富明星。明星耀眼,卻是天上之物,離地面到底太遠。我一個平民記者,不能老是仰首觀天,總得低頭瞧瞧地面。乞丐在地面行走了千年萬年,鮮有人在意,我追星之餘,也該關注關注他們。再說吾等臭知識分子雖讀過幾本書,道貌岸然一個,其實沒比乞丐高貴到哪裡去,說穿了也得匍匐在地,乞食存活。舊時就有九儒十丐的說法,儒丐同類,記錄乞丐等於給自己立傳。」

  此言甚謬,卻也有趣。也只有這秦淮河,才會有這樣的怪論和舉止。不過他把知識分子與乞丐相提並論,也得乞食存活,與老家人討吃的說法倒也不謀而合。

  市里人大政協兩會如期召開,換屆在即。為確保選舉順利,換屆成功,市里做了全面部署佈置。每位市委常委都有硬任務,至少負責一個代表團。每個代表團都成立了臨時黨組,常委領導一天召集主持一次黨員代表會議,要求黨員代表千萬不要忘記自己的黨員身份,堅持黨性原則,堅決與市委保持高度一致,維護好黨的利益。還跟代表和委員們同吃同住,同進同出,真正打成一片,時刻瞭解他們的動態,一旦發現異常情況,立即採取相應措施,把影響控制在最小範圍之內。有關職能部門也在甫迪聲屬意下,紛紛行動起來,說是為兩會保駕護航。交警全面出動,把持好各大路口,不讓任何可疑人員和上訪群眾,尤其是集體上訪群眾,接近會議地點和代表委員住處。公安和國安也派出不少便衣警察,喬妝成會議工作人員,對會議尤其是代表委員及相關人員,進行全面監控,發現有什麼可疑之處,馬上反饋給組織和有關領導,以便及時研究對策,採取積極行動,將事態消滅在萌芽階段。

  開始幾天還算平靜,無論是大會聽報告,還是代表分組討論,或是晚上文娛活動,一切進行得有條不紊。代表委員們懷著無比激動的心情,反復學習欒喜民的政府工作報告,認真審議法院、檢察和計劃、財政報告,暢談本屆政府任職期間取得的輝煌成就,憧憬和規劃美好未來,對桃林的明天充滿必勝的信心。按電視報紙的專題報道口徑,確是一個團結的大會,勝利的大會,鼓舞人心和滿懷希望的大會。

  喬不群也參加了分組討論。開始大家還正襟危坐,以桃林經濟形勢為主題,暢所欲言,各抒己見。幾天下來,大家就不太認真起來了,免不了要說些題外話。有人甚至對欒喜民政府工作報告中提供的幾組數據提出異議,比如全市GDP水平比上年同期增加了多少個百分點,農民人均收入達到多少之類。GDP就是國民生產總值,不止人代會上的政府工作報告,其他場合領導也喜歡把這類數字掛在嘴邊,以突出自己的政績。可這些數字到底是怎麼統計出來的,領導沒交代,大家也不甚瞭解。跟喬不群同組的陶世傑忍不住說道,GDP聽去挺神秘的,其實統計起來也方便,有個實例可供參考。說是兩位研究統計學的教授一起去鄉下調查民情,由於學術觀點相左,發生齟齬。

  後在路旁發現一泡狗屎,甲教授心生一計,決定捉弄捉弄乙教授,於是摸摸兜裡某大型企業剛給的一筆巨額顧問費,指著狗屎說:「你把這泡狗屎吃掉,我給你一百萬。」乙教授想,吃泡狗屎能拿一百萬,這樣的好事又到哪裡找去?毫不猶豫趴到地上,幾口就把狗屎吃掉,將甲教授的錢收入囊中。過後乙教授想,一百萬算什麼?自己每年在外兼職賺的錢不知是這個數的多少倍哩,這泡狗屎吃得實在沒有必要,尋思著怎麼回敬一下甲教授。恰好又碰上一泡狗屎,好像比他吃過的那泡更大更臭。乙教授也指著狗屎,對甲教授說:「你把這泡狗屎吃下去,我也給你一百萬,怎麼樣?」

  甲教授正在傷心不已,不該一時衝動,讓乙教授吃小虧占大便宜,吃泡狗屎就拿走一百萬鉅款,這下有賺回來的機會,豈肯放過?毫不猶豫把狗屎吃了下去,拿回乙教授手上的錢。這事就這麼扯平了,兩人好像誰也沒虧,喜氣洋洋的樣子。可過後甲教授又有想法了,對乙教授說:「我們一個吃了一泡狗屎,到頭來卻什麼好處也沒得到,實在太不合算了。」乙教授說:「怎麼不合算?虧你還是搞統計學的。你想想看,你吃一泡狗屎賺一百萬,我吃一泡狗屎賺一百萬,兩兩相加,GDP水平便增長了整整兩百萬,這是一筆多麼合算的經濟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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