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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坐下不到一分鐘,小姐端著兩杯茶水跟過來,置於茶几上。喬不群懷疑小姐有什麼動機,重申不要服務的聲明。小姐坐到斜對面沙發上,悠悠喝口茶水,只是不聲。喬不群這才注意到,小姐年紀不大,十七八歲的樣子。很秀氣,尖尖的鼻子,小小的嘴唇,仿佛雨後的水仙花。這個比喻讓喬不群感到滑稽可笑。還水仙花呢,也不看看什麼地方。也許是覺得喬不群不太像惡人,小姐壯了膽子,小聲問道:「先生笑什麼?」聲如銀鈴,嫩而脆。普通話也正宗,不太像桃林人,桃林人說普通話總會露出痕跡。喬不群說:「我這是笑嗎?我沒笑嘛。」

  這時簾外又進來一夥人,咋咋呼呼的,嚷著要妹妹。有幾個還認得,是工商稅務的蘿蔔頭。怕被他們發現,喬不群側過頭去,正好碰著小姐目光。老這麼深仇大恨也不好,只得問道:「你貴姓?」小姐說:「姓馬,叫我馬小姐馬妹妹都行。」喬不群又忍不住想笑了。馬是幹什麼的?馬是用來騎的。你姓什麼不好,偏偏姓馬,又從事這麼個職業。

  此邪念一生,喬不群便不出聲地罵起自己來。人要想活命,甚至盡可能活得像樣點,謀只飯碗也就成為第一要務。就是說任何職業包括至高無上的國家總統,說穿了也是飯碗一隻,須先糊住自己嘴巴,再言為國家服務。當年蘇東坡在杭州任判官,每每審問因冒犯王安石惡政而慘遭抓捕的良民,就覺得自己與那些階下囚並無不同,發感慨道:不須問賢愚,均是為食謀。連佛家師徒傳授道法,都以衣缽為信。衣是僧衣,是蔽體禦寒的;缽是飯缽,是化緣飽肚的。師傅不肯傳授衣缽,徒弟就做不了衣缽傳人,混不到飯吃。

  飯碗與飯碗之間沒本質區別,都是用來裝飯的,職業與職業之間也同樣沒什麼高下貴賤之分。做小姐也是職業,何況出賣的是青春,賣了錢還得交費納稅。倒是喬不群這種公家人,沒創造一分錢財富,還要吃稅吃費。誰也否定不了,公家人吃下的稅費裡面,絕對包含了小姐們以不同形式為政府做出的奉獻。兩相比較,公家人不僅沒比小姐們高尚,相反還帶有一定的原罪,必須通過本職工作,給納稅人提供服務,來贖己罪。如此說來,作為公家人的喬不群恥笑馬小姐,根本就沒有這個資格。

  想到此處,喬不群又不出聲地自我批評起來,都像你這麼看待小姐,豈不是大長小姐志氣,大滅公家人威風?公家人肯定有意見。不是嗎?你要憐香惜玉,要做柳永和賈寶玉,也得看是什麼地方,面對的是什麼人,不能濫施溫情。

  這麼胡思亂想著,只聽馬小姐說:「先生還沒告訴我,您貴姓呢?」喬不群說:「你說呢,我姓什麼好?」馬小姐笑道:「莫非姓什麼,自己說的不算,還得人家來定奪?」喬不群說:「我這是堅持群眾路線嘛。聽你的,你叫我姓什麼就姓什麼。」馬小姐說:「感謝您的信任!我想我姓馬,您乾脆姓牛得了,咱們一個當牛,一個做馬,扯平了。」還寫了電話,要喬不群想念她了,就打她電話。

  這時高處長從包廂裡出來了。老遠看見喬不群坐在沙發上,便說:「喬政府你沒進包廂?」喬不群不想被人看成正人君子,如今正人君子已不大有人瞧得起,掩飾道:「哪裡哪裡,剛從裡面出來。」指指身邊馬小姐,說:「你問她,我們還挺談得來的。」這話倒不假,馬小姐趕緊點頭肯定。喬不群又故作親熱,在馬小姐臉上拍拍。

  剛好彭南山出現在大廳裡,高處長上前摟著彭南山肩膀,說了喬不群想給兒子遷戶口的事。末了說道:「十年樹木,百年樹人,現在誰都看重革命下一代,南山一定得給喬政府把這個忙幫好。」彭南山說:「能幫我儘量幫。只是今年風聲比往年更緊,我出差前公安局和教育局已聯合下文,一律停辦學齡兒童戶口遷移手續,以免擾亂正常招生秩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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