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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領導大會小會做的報告和講話,發表在各種媒體上的官樣文章,哪篇不出自手下的筆桿子?其實這也是單位筆桿子的工作職責,什麼時候領導不需要講話念報告和做官樣文章了,這些筆桿子恐怕也得失業回家,去賣烤紅薯了。所以單位那些舞文弄墨的筆桿子,從來沒誰以為自己寫的材料非得署自己名字,甚至找領導要稿費什麼的。誰真有這個想法,恐怕不是神經病一個,就是打錯了雞血。偏偏蔡潤身別出心裁,喬不群給甫迪聲寫了個材料,他竟煞有介事來送什麼潤筆費,的確是破了天荒。

  喬不群因此疑惑地瞧眼蔡潤身,說:「你不是逗我開心吧?」蔡潤身說:「當然是逗你開心。這是物質時代,如果錢不能逗你開心,那我就沒法子了。」喬不群甩甩手上信封,說:「你想逗我開心,我如果不開心,也對不起你的美意。只是財政每年給《桃林經濟》的辦刊經費很有限,保印刷費都困難,你這錢從哪裡拿的?」蔡潤身笑道:「肯定不是從家裡拿的,我和老婆那點工資,僅夠日常花銷,拿來逗你開心了,我和老婆還怎麼開心?」也不隱瞞,說了上安監局找聶東京拉贊助的簡單經過。至於拉了多少,當然沒必要也沒義務如實招供,喬不群也不是紀委和審計局的,沒權力和職責予以追究。

  喬不群不得不佩服起蔡潤身來。換了自己,別說不肯去做這種事情,就是做恐怕也不太做得來。喬不群說:「還是潤身有辦法,不像我,除了坐在家裡寫幾個死材料,再沒別的能耐。」蔡潤身說:「能寫材料就是大能耐嘛。我要是有你這樣的筆頭子,還厚著臉皮去外面討錢,惹人嫌幹啥?」「不群跟你說句實話,在研究室甚至在政府大院裡,我最佩服的人還是你。你有才華,有能力,為人實在,凡事不卑不亢,完全憑能力吃飯,是難得的正人君子。也許在有些人的辭典裡,正人君子都快成為貶義詞和嘲諷的對象了,可我始終認為,你這樣的正人君子是最站得住腳,也最令人景仰的。」

  這就是蔡潤身,給你送來看得見摸得著的鈔票還不夠,還要遞上動聽的美言麗辭,撓撓你的癢處。奇怪的是,即使是喬不群這樣比較自知的明白人,聽來也如沐春風,心旌搖盪。且絕對相信對方是發自內心的,不會懷疑人家的真誠。在女人面前,這傢伙大概也是這麼巧舌如簧,不然誰會上他的手?估計只有李雨潺革命警惕性高,才不肯領他的情。

  蔡潤身走後,喬不群盯著手上的錢,半天沒回過神來。這算不算蔡潤身給的賄賂呢?兩人都是處長,他憑啥給你行賄?接受賄賂也得有理由,可不是誰都有這個資格的。不是賄賂,便是施捨了,可自己還沒到他來施捨的地步。那是不是蔡潤身辦刊有了利潤,跟你分紅?你並沒入股,紅又從何而來?

  看來還是蔡潤身給的說法有道理,只能算是潤筆費。只是一篇萬字不到的彙報材料,也值三千元,好像還沒誰頒佈過這麼高的稿費標準,何況還是個內部刊物。轉而又想,文章出自你手,甫迪聲署了名,你拿些潤筆費不應該嗎?既是潤筆費,也就沒必要多心,笑納便是。喬不群心安理得起來。錢這個東西也太有魔力,到了誰的掌心,都是不怎麼好鬆手的。你看它圖案簡單,卻比世上任何圖畫都美麗。不會發聲,可再經典的歌聲也沒它動聽。世人說它有銅臭,而誰聞著都芬芳馥鬱,沁人心脾,勝過天下任何奇花異卉。

  快下班時,喬不群將錢塞進包裡,往腋下一夾,出了綜合處。拿回去交給史宇寒,她肯定會高興一陣子。可走出大樓後,又改變主意,幾步邁出傳達室,存入就近的儲蓄所,再回綜合處,將存摺夾入一本舊書,塞進書架下面的櫃子裡。男人也得留點私房錢,偶有花錢的地方,老找夫人伸手,也不是辦法。

  這麼一折騰,關門來到樓道上,已是人去樓空。唯有喬不群自己的足音一下一下敲著地板,讓寂靜樓道愈顯寂靜。下到四樓,才聽得有人說話,和風細雨的,給大樓增添了幾許生氣。原來有人正朝喬不群這邊走來,一邊打著手機。樓道裡燈光不是太亮,喬不群沒認出那人,只覺得是個女的,身段窈窕。除政府辦,樓裡還有些別的部門,平時各進各的門,各做各的事,工作關係不多,難得往來,有些人只是面熟,不見得就叫得出姓名和職務。

  喬不群也不理會,轉身要下三樓,不想那人卻突然喊了聲喬處,聲音甜甜的。喬不群停住腳步,細瞧原來是辛芳菲。想起那個耿日辛的低劣玩笑,喬不群臉上熱了熱,有些不好意思了。辛芳菲不可能看出喬不群的不自在,又問道:「喬處這個時候才下班?」喬不群說:「有些雜事拖著,耽擱了些時間。你不是也還沒走嗎?」辛芳菲說:「下午接到電話,明天外省有重要客人來桃林參觀,要安排這打理那的,剛才才把該落實的給落實下去。我這工作性質,有什麼辦法呢?」

  說著話,辛芳菲已推開斜對面辦公室的門,說:「不晚也晚了,何不進去坐會兒?」

  這話來得真誠,喬不群不好拒絕,走進外事處。辛芳菲從櫃子裡拿出瓶礦泉水,往喬不群手上遞,說:「給你泡茶,怕一下子泡不開,喝口礦泉水算了。」喬不群並不渴,卻不好拒絕人家美意,只得接過去,開蓋喝一口,說:「辛處太客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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