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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推開貴賓室的彈簧門,對面主席位置上就坐著袁明清,他正在凝神聽人彙報工作。繞上大半個圈子,蔡潤身來到袁明清身旁,躬身將材料鋪到他面前的桌子上,輕聲說道:「喬不群已提前把材料弄了出來,有幾個數據不太拿得准,我給他做了核實。正好到賓館裡來找人,順便帶來材料,請領導過目。」袁明清瞥一眼蔡潤身,也不細究,從口袋裡拿出老花鏡,架到鼻樑上,翻起材料來。蔡潤身縮縮身子,退到後排空著的座位上。

  喬不群筆下功夫,袁明清還是很清楚的。這小子在綜合處待了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每年全市人代會上的政府工作報告和全市經濟工作會議主題報告,都由他操刀主筆,領導從沒有不滿意的,像撰寫這種向人大代表彙報的普通材料,自然更不在話下。袁明清也就不加細審,只粗略瞟了幾眼文中的大標題和小標題,便在上面簽上「請迪聲同志審閱」的字樣,留下自己的大名,然後扭過頭去找蔡潤身。

  候在後面的蔡潤身早彈過來,雙手接住材料,同時將耳朵送到袁明清嘴邊。袁明清吩咐道:「日新同志有過交待,他要去省裡開會,這次省人大代表視察我市經濟工作,就由甫市長代表市政府進行彙報。這幾天甫市長帶隊外出考察去了,城建處也去了人,你問問他們,看甫市長什麼時候回來,把材料送他過一下目。」

  袁明清筆下的迪聲同志和嘴裡的甫市長其實是一個人,說明白些,就是市委常委常務副市長甫迪聲。這是桃林官場習慣,稱呼副職領導時,副字難於啟齒,只聞職務,不帶副字。習慣成自然,有時到了書面上,也自覺不自覺把副字漏掉,副市長成了市長,副秘書長成了秘書長,副主任成了主任。耿日新主政市政府後,認為正職就是正職,副職就是副職,如此正副不分,不夠嚴肅,專門提出來,乾脆統統別稱職務,皆以同志相稱。究竟分管党群多年,耿日新對官銜比較敏感。

  自己這個市長人家稱市長,幾個副市長人家也稱市長,實在不成體統。此後市政府的材料和文件,凡牽涉到領導,都改成某某同志。只是口頭上怎麼也改不過來,不論當面背後,都照呼職務。文字材料都改了過來,口頭上大家仍積習難改,耿日新也不怎麼好勉強,只得作罷。這也是沒法子的事,中國幾千年來就講究尊者名諱,領導在上,直呼其名,誰出得了這個口?即使後面加了同志二字,也覺得彆扭。好久就沒人叫同志了,據說如今同志的含義已經變得有些曖昧,還傻呼呼追著領導屁股叫同志,容易讓人產生某些不健康甚至有損于領導形象的聯想。

  得了袁明清的話,蔡潤身立即趕回政府,進了城建處。

  這天城建處只有副處長尚寶成在辦公室裡,他告訴蔡潤身,甫迪聲他們已結束考察,明天就可趕回桃林。見蔡潤身手上拿著材料,尚寶成還說:「材料是不是送甫市長審閱的?先放我這裡吧,我給你轉交。」

  蔡潤身已退到門口,說:「甫市長回來再說吧。材料上還有兩個地方需要動一動,得儘量弄完善些,免得挨領導批評。」尚寶成沒勉強蔡潤身,理解地笑笑,目送他出了門。

  第二天下午甫迪聲便回到了市政府。蔡潤身也不到他辦公室去,準備晚上往市委大院常委樓領導家跑一趟。

  晚上甫迪聲參加常委會去了,就甫夫人和保姆在家,家裡比較安靜。甫夫人大名駱怡沙,蔡潤身自然認識。領導夫人是領導的領導,做部下的不認識領導夫人,那可是嚴重失職。過去蔡潤身也沒對甫夫人的底細進行過考究,最近想起要靠近甫迪聲了,得走走夫人路線,也就留意起甫夫人來。經悉心研究,蔡潤身驚奇地發現,駱怡沙竟是自己老家隔壁村裡的人。他大喜過望,連說幾聲:天助我也!通過進一步考證,又弄清駱怡沙小時叫做駱秋菊,是走出村子後自己改作現名的。駱駝是沙漠之王,駱怡沙這個名字好有詩意的,想必足不出村的駱家人也起不來這樣的好名。

  駱怡沙不是普通家庭主婦,還是桃林市國土局副局長,蔡潤身便一口一個駱局長,喊得格外甜蜜。還有意無意漏幾句家鄉口音,仿佛舌根發腫,喉嚨裡的聲音沒法順利吐出來似的。這是蔡潤身老家一帶方言裡特有的濁音,恐怕北極人都不會這麼發音。駱怡沙聽著親切,問起蔡潤身的出身來。蔡潤身也就順著梯子往上爬,交代了老家地名。駱怡沙笑起來,用家鄉話說:「咱們可是老鄉囉。」

  「真想不到能在桃林城裡碰到駱局長這樣真正的老鄉。」蔡潤身故作驚訝,用更地道更土氣的方言回答說。國人有個傳統,同村人出村是老鄉,同鄉人出鄉是老鄉,同縣人出縣是老鄉,同市人出市是老鄉,同省人出省是老鄉。蔡潤身與駱怡沙是相鄰村上人,已出鄉出縣到了市里,在老鄉面前加上真正兩個字,當然說得過去。

  又彼此交流了些相互認識的人和事,發現蔡駱兩家上幾輩似乎還有些姻親之類的關係。這是鄉村社會的普遍現象,千年百年下來,地緣和血緣交織在一起,難免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扯也扯不清。這在鄉下本也稀鬆平常,不算什麼,離開鄉土,舉目都是異鄉人,這種關係容易給人帶來天然的親切感。蔡潤身也就借題發揮道:「按鄉下人的親緣關係,我算了一下,我和駱局長該是一個輩份,我應該喊你一聲駱姐。」駱怡沙樂道:「就喊我駱姐吧,這樣顯得親熱,不像駱局長什麼的,生硬得像花崗岩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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