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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喬不群屁顛屁顛下樓走進秘書長室,果然袁明清正在等著他,旁邊還坐著研究室副主任吳亦澹。

  袁明清原是從桃北區委書記位置上調任市政府秘書長的。據說這只是一個過渡,政府換屆時會安排做副市長。誰知就在這個節骨眼上,有人舉報他做桃北區委書記時,收受了巨額賄賂。舉報信都到了北京,批回省裡後,省紀委立即派人下來,展開全方位調查。調查來調查去,也沒調查出袁明清收受賄賂的真憑實據,省紀委的人只好撤走。只是政府換屆工作已經完成,袁明清做副市長的事成為泡影,只能繼續做他的秘書長。

  見喬不群進了門,袁明清擺擺手,示意他坐到牆邊的沙發上。喬不群笑著瞧瞧兩位領導,落了座。秘書長是政府總管,該管的得管,不該管的也得管,袁明清雖然兼著研究室主任,平時也難得跟研究室的人在一起,有什麼工作任務,也只佈置給吳亦澹,再由吳亦澹作具體安排。像今天這樣直接將喬不群喊進秘書長室,連吳亦澹也趕了過來,確實不太多見。喬不群緊張之餘,不免有些竊喜,心想該不是研究室的人事已開始變動?

  不想袁明清卻說:「省人大部分代表即將視察桃林市經濟工作,屆時政府主要領導得親自出面,進行書面彙報。這個材料非常重要,我和亦澹同志商量了一下,還是不群你來主筆可靠。你是研究室的看家筆桿子嘛。」

  喬不群一下子泄了氣,暗咒自己神經過敏。又想一個彙報材料,兩位領導同時出面,一齊來給你佈置任務,也太煞有介事了點。不過喬不群清楚,這是自己一孔之見,領導才不會這麼看呢。政府工作千頭萬緒,除牽頭修幾條路,架幾座橋,蓋幾處樓,賣幾塊地,弄幾個開發區,召開些大大小小的會議,別的事情做了也就做了,看不見摸不著,只能靠秀才妙筆生花,寫進材料,印成文件,拿到會上宣讀,送到報上發表,呈給上級審閱,發往基層傳達,表揚與自我表揚相結合,彰而顯之,廣而告之。尤其是向上向外的材料,誰也不敢有絲毫隨意,特別注意加強對材料寫作的正確領導,大題要大做,小題也要大做,甚至沒題還要大做。

  如此這般,材料扎實到位了,工作自然扎實到位,材料顯著突出了,成就自然顯著突出,最後影響又廣泛又深遠,要政績有政績,要政聲來政聲,必然穩居政壇,長城不倒。是謂槍桿子裡面出政權,筆桿子裡面出政治。政治出自筆桿子,領導最有政治頭腦,要他不重視材料寫作,恐怕誰都沒這個能耐。領導的態度明朗得很,政府大樓裡一定要有兩套過硬班子,一套過硬的工作班子,一套過硬的寫作班子,寫作班子不過硬,工作班子再過硬也白硬了,只有兩套班子都過硬,政府才真正算得上過硬。

  只是研究室撤銷在即,喬不群跟大家一樣,懶心懶意的,還哪有心思寫什麼材料?可袁明清和吳亦澹兩個點的將,不好推辭,只得答應下來。其實不答應也得答應,只要研究室存在一天,你就得做一天官樣文章。何況正處於關鍵時刻,討好巴結領導還來不及呢,有接觸領導服務領導的機會,豈可輕易放棄?

  先由吳亦澹交代材料的基本要求,又強調了交稿時間,最後袁明清語重心長地說:「不群同志,要辛苦你了。研究室正處於非常時期,人心有些渙散,也可理解。比如秦淮河,好像有些不甘寂寞了,向我和亦澹請假,要去省城參加一個什麼學術活動。也不知他到底去幹什麼,我不便攔他,只好由著他去。你和蔡潤身幾位可不能鬆懈喲。別看研究室要撤銷了,可政府不會撤銷,政府工作是時刻離不開你們的。」

  喬不群心想,既然政府工作離不開我們,是不是研究室撤銷後,政府會收留我們?喬不群提提精神,退出秘書長室,一邊回味著袁明清的話。

  回到綜合處,本欲將隔壁辦公室裡的副處長趙小勇叫過來,要他負責部分撰稿任務,想想也不是什麼大材料,又覺得沒這個必要。當即打開電腦,又是擬提綱,又是找資料,又是查數據,很投入地工作起來。這大概是政府領導交給研究室最後一份材料了。慎終於始,喬不群是個認真人,什麼任務一旦接到手裡,便不想應付了事。

  一投入就沒了時間概念,直到兒子州州打來電話,催吃晚飯,抬頭去瞧牆上的石英鐘,這才發現都七點半了。忙翻出櫃子裡的筆記本電腦,將相關資料和數據錄進去,往手上一提,噔噔噔下了樓。喬不群就住在政府大院裡面的處級樓裡。說是處級樓,其實就是過去的科級樓,也是市里向上申請升格那年改科為處的。系多年前建造的幹部家屬宿舍樓,每戶兩室一小廳三間房子,廚房廁所還是另外在過道外加砌的。那年臨近結婚,喬不群帶女友史宇寒來看房子,開始她期望還很高,一見這寒傖樣,很是失望,說:「堂堂政府官員,就在這樣的地方安家?」當時喬不群也沒覺得這有什麼不可,滿足地說:「這還是政府領導出面打招呼,政府辦才安排給我的呢。」

  自己所在的商貿學校連這種房子都攤不上,史宇寒也就不好怎麼挑剔,只是指著前面幾棟新樓,說:「既然領導打招呼,幹嘛不打到那邊去?」喬不群說:「那是局級樓和市級樓,是你想去就去得了的麼?等等吧,總有一天會搬到那邊去的。」喬不群無非順口吹吹牛皮,也沒往心裡去,過後都忘到了九宵雲外,史宇寒卻因他這句話,高高興興跟他結了婚,一心盼著哪天夢想成真。誰知喬不群從普通幹部到當時的科級現在的處級,花了整整六年時間,正處混上兩年,眼看著快有往局級樓搬遷的可能了,研究室忽然要撤銷了。待換了地方從頭幹起,這局級樓也不知哪年才輪得到自己名下。

  邁進家門,桌上已擺好飯菜,史宇寒一邊吃飯,一邊在看屋角的電視,岳母則追著兒子州州餵飯。州州是岳母一手帶大的,從小有些溺愛,都到快上小學的年齡了,吃飯還要大人圍追堵截。喬不群看著來氣,卻也不好說什麼。岳母將女兒嫁給你,還過來義務給你做家務帶孩子,你還有什麼理由說三道四?

  放下筆記本電腦,喬不群過去挨史宇寒坐下,端碗於手,開始扒飯。史宇寒雙眼仍一眨不眨盯著電視屏幕,沒理睬喬不群。那是十八寸的小電視,這幾年攢了些錢,想換成大些的,可家裡窄,史宇寒又沒興趣收拾,不少七七八八的家具都堆在所謂的客廳裡,再擱台大點的電視,就不要伸腿挪身了,只好將就著對付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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