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肖仁福 > 局長紅人 | 上頁 下頁


  方浩一籌莫展。這入股的錢哪裡來?像老闆說的,去親戚、朋友那裡借?方浩的親友都在鄉里,交農業稅的錢都湊不齊,哪有錢借給他?老闆話說得藝術,入股不帶強迫性,可你真的不入,那又是集體觀念不強。國人喜歡泛政治論,動不動就上升到政治的高度,說你對黨組的決定不支持,對黨和人民的事業不關心,缺乏政治責任感。

  說實在話,方浩並不在乎以後有沒有紅利和福利可分,他這個人自小窮習慣了,沒飯吃、沒衣穿的日子挨過不少,那都過來了,如今有工資有住房,已別無他求。但這入股的事並不僅僅為了日後的紅利和福利,而是關係日後的政治命運的問題。尤其是在三定方案將要確定的節骨眼兒上,如果你連領導要你入股都不踴躍,領導還放心把重要崗位交給你嗎?如此說來,即使領導不給你上升到政治高度,你自己也會悄悄往政治高度上升。

  自然,這天晚餐雖然夏雨炒的血漿鴨相當不錯,方浩卻食之不甘,味同嚼蠟。夏雨弄清方浩胃口不好的原因後,也唉聲歎氣,吃了兩隻翅膀就放下了碗筷。一家三口的飯都吃完了,一缽鴨肉仿佛還是原樣。

  飯後兩人動手清理餐具,給小孩檢查作業,然後把小孩安頓到床上,接著就沒別的事可做了。看了幾分鐘電視,實在沒有意思,乾脆把開關撳掉。兩人呆坐了一會兒,夏雨歎息一聲,先開了口,她說:「我記得咱家的存摺也上過2萬,要不是買房子、搞裝修,或許也不至於這麼緊巴。」

  方浩把垂著的頭往上抬了抬,不經意就瞥見了夏雨脖子上那根偽品金項鍊,心頭不覺愈加沉重。心想自己也真不中用,老婆跟自己生活了十年了,連給她買根金項鍊都買不起,真枉做了半輩子的男人。於是苦笑道:「只怪我不會偷不會搶,要會這兩樣本事,晚上出去一趟,便什麼都解決了。」夏雨說:「不偷不搶,但別的辦法還是得想想,大活人總不能被尿憋死。」方浩說:「有辦法的話,我還不知道去想?裝修房子的時候,就借過人家的錢,至今沒還,現在想借都沒地方借了。」夏雨說:「這樣吧,我們廠裡搞股份制要入股1萬元,我自己去找人借,你就負責你自己的那2萬。」

  兩人正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有人在門上重重地敲了幾下。方浩起身走過去,透過貓眼往外一瞧,不禁吃了一驚,趕忙打開門,說道:「你昨天沒有回去怎麼的?」

  原來門外站著板栗,一身濕透,落湯雞一般。方浩這才意識到外面下了大雨,趕忙往屋裡讓板栗。板栗伸著腦袋,往一塵不染的客廳裡覷了覷,又把腦袋縮了回去。

  「昨晚我跟支書已經上了車,才記起離開財政局時忘了一件大事,所以支書先走了,讓我下了車。」板栗說,「我本想昨晚就來找你的,一怕夜裡不好找,二怕影響你的休息,就決定在候車室待一晚,白天再去財政局找你。不想在椅子上一覺睡過去,醒來時已是今天中午,趕快往財政局走。走著走著竟然迷了方向,好不容易找到財政局,你們已經下班,才又拐彎抹角,左打聽,右打聽,這個時候才找到你的住處。」

  板栗一邊得意地敘述著,一邊伸手在黃挎包裡摸索起來。最後摸出一個裹著土紙的包,一把塞進方浩手中。板栗說:「如果我不把這個包交給你,支書會要了我的小命的。」

  方浩拿著紙包,卻不知是什麼。板栗於是笑了,抬手在仍然淌著水的額發上擼一把,閃著一對發光的眸子說道:「這是村裡自種的三七。我跟支書來市里前,去過你家,你娘說你現在什麼都好,就是小孫子體質弱,常患點感冒、喉炎什麼的小毛病,所以我和支書就帶了這包三七。你有空的時候,將三七用水泡發,切了片,用茶油炸燥,再碾成粉末,用瓶子裝好,小孩喝牛奶、豆漿或是蒸雞時撒點上去。這是祖上傳下來的土辦法,效果不錯,你不妨試試,說不定小孩會像狗崽樣健壯起來。」

  之後板栗又補充道:「你看這樣的大事,我昨天下午都給忘了,可能是當時你接了我們的報告,我心裡太高興的原因。」

  方浩的心頭不覺就熱了一下。他想,真難得板栗這一番良苦用心。一時竟不知該如何感激板栗和支書他們才好。

  只顧聽板栗說話,方浩竟然忘了人家還濕淋淋地站在門外,這一刻才猛然回過神來,忙請板栗進屋。板栗堅決不肯進去,說:「我今晚必須趕回去,與支書說好的,明天跟他去開石山,城裡基建多,石頭起價,好為學校貼補一點。」

  話沒落音,人已轉身往樓下走去。方浩欲再挽留,已來不及,只好把一包三七放到夏雨手上,拿把傘追下樓去。

  外面大雨滂沱,板栗的身影已被夜色和雨幕吞沒得了無蹤跡。

  購房和裝修房子時,方浩曾向兩位親友借過錢,如今再向他們開口,實在不好意思。方浩只得挖空心思,在記憶裡搜尋別的有錢又有可能把錢借給自己的朋友和熟人的名字,結果發現同時具備這兩點的朋友和熟人實在太難找了。認識的有錢人有好幾個,但僅僅認識而已,要開口向他們借錢,那等於把句話丟進水裡,泡泡都不會起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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