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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二

說到這裡，高志強停頓了片刻，然後抬頭看看後排秘書處的工作人員，提高聲音問道，秘書處摸出來沒有，簽名代表中有多少黨員代表？多少幹部代表？立即有一位戴眼鏡的工作人員站起來回答說，這六十多名簽名代表中沒有一位黨員，有五位幹部都不是黨政機關幹部，比如牽頭人余英傑雖然是甯陽縣科協的幹部，卻連股長都不是。聞言，高志強就有些洩氣，說，你說的情況准不準確？那位工作人員說，絕對準確，我手頭就有一份代表基本情況明細表，我一個個做了對照。高志強說，這些代表以什麼身份的人最多？工作人員說，農民非黨代表三十二人，工人非黨代表二十名，知識分子包括那五名幹部在內的非黨代表十六名，總共六十八名。停停，那位工作人員又說，還要補充一點的就是，幾個牽頭的代表都是知識分子，像余英傑和李校長幾個都是名牌大學畢業的本科生。 　　高志強當即就涼了一截。他原想，如果簽名代表中間黨員和幹部多，那還有一線希望，可以用組織原則和行政命令做通他們的工作，讓他們放棄初衷，收回議案，現在連這一線希望也不復存在了。高志強一遍遍在心裡說，完了完了完了，徹底完了！他反復想，我已經做了最大的努力了，為什麼還會出現這樣的事情？真的是人算不如天算啊！高志強覺得腦袋一陣眩暈，會議室像發生了地震一般旋轉起來。他只好閉上雙眼，努力鎮定著自己。他的一雙手也突然失去知覺似的，從桌子中間緩緩滑到桌邊，將那只工作人員剛倒滿茶水的杯子帶了一下，那只杯子旋了半圈，無奈地傾倒了，濃濃的茶水從杯子裡潑出來，漫過那張清單，一直漫向桌邊，然後似春雨過後的屋簷水一樣滴到打蠟的光可鑒人的地板上。 　　這時雷遠鳴站了起來。他大聲說道，高書記，您別為難了，我自願放棄市長候選人的資格，這個市長當與不當，對我來說無所謂得很，只是我有一個小小請求，請組織上一定儘快出面，查清這張清單的來源，還我清白，還我尊嚴，我敢說這是一個陰謀，一個蓄意已久的圈套，是對我的陷害，我現在就以我的黨籍向組織保證，我雷遠鳴革命工作幾十年，認認真真做官，堂堂正正做人，沒有做對不起黨和人民的事情，如果像清單上記的我當了這麼多貴重物品出去，一經查實，我甘受懲處，該開除黨籍幹籍就開除黨籍幹籍，該坐牢就坐牢。 　　雷遠鳴越說越激動，高志強幾次向他擺手都沒止住。後來還是李主任走過去，用力把他按到座位上，他才停了下來。高志強語氣低沉地說，雷市長你此時的心情我和在座的各位都能理解，搞到現在這個局面不是你的錯，是我高志強無能！至於清單的事，今晚的會議就不扯了，扯也是扯不清的，只能像你自己所說，留待日後詳細調查，你雷市長有沒有問題，讓事實去說話，我高志強此時下不了這個結論，明天就要投票選舉了，我們的當務之急，是怎樣處理好今晚發生的事，是想法讓簽名代表收回他們的議案，還是同意他們推舉的人作為候選 　　人參加明天的正式選舉，得給代表們一個說法，總不能在這裡發一通牢騷，最後什麼問題也沒解決。 　　高志強說到這裡時，畢雲天也從座位上站了起來。他說，還有一個辦法，就是由我本人提出申請，放棄代表們給我的候選人的資格。說著，畢雲天就走過來，把手中的申請放到了高志強和李主任面前。又說，這是我剛才寫的，請接受我的請求，我這是真心實意的，完全沒有明天要參加市長選舉的意願，我也可以用黨性向組織保證，今晚發生的事情跟我畢雲天沒有一點瓜葛，我也是剛才走進會議室時才知道的，如果我背著組織進行過什麼非法活動，組織處分我，甚至開除我的黨籍，我也毫無怨言。說完，畢雲天才重新回到了座位上。 　　對畢雲天這個態度，高志強還是滿意的，儘管他不能肯定今晚這件事情與他有沒有關係。高志強清楚，只要當事人主動提出辭呈，代表團可以依法取消其由代表們聯名提出的候選人資格。但高志強非常擔心，就是取消了畢雲天市長候選人的資格，明天的選舉也不可能按預期的那樣讓雷遠鳴當選了，因為表面上今晚聯名簽字的代表們是些非黨代表，實際上他們已經代表了其他大部分黨員代表的意願，只不過黨員代表因為黨紀管著沒有參與簽名而已，而這是根本不能保證明天投票時他們就會投到雷遠鳴名下的。 　　高志強這麼不得要領地思忖著的時候，大家都一動不動僵坐著，一個個面無表情，只偶爾側了頭朝高志強瞥一眼。高志強只好說，大家的意見呢？同不同意畢雲天同志辭去市長候選人資格的申請？立即有好幾個人提出來，已經到了這個地步，恐怕已不是同不同意畢雲天同志申請的問題了，代表們就在門外候著，我們得好好考慮考慮他們的意願才是。高志強說，怎麼考慮？認可畢雲天同志市長候選人的資格？可你們要我怎麼向省委交代？你們考慮過沒有？大家就不再說話了，因為道理好懂，決策起來就不那麼容易了。 　　高志強不覺得就站直了身子，在座位前徘徊起來。他找不到一個最好的辦法解決今晚確切說是明天的選舉問題。倒不是雷遠鳴比畢雲天強，這個市長非得由雷遠鳴當不可，相反，高志強心底還傾向于畢雲天，因為明擺在那裡，畢雲天各方面都不比雷遠鳴差。只是誰敢違背省委意圖呢？違背省委意圖讓雷遠鳴當不上市長，不是會讓自己也當不成書記？高志強感到胸悶氣短，覺得自己都快要窒息了。他下意識地向窗邊走去，想打開一扇窗戶，透兩口氣。 　　就這樣，高志強看到了樓下坪裡湧動著的人群。那是從其他住地彙集攏來的代表。看來代表們的情緒已經被激發起來了，他們無法做到不來關注事態的發展。高志強不知這是好事還是壞事。應該說這是代表們在尋找一種表達自己意願的方式，他們要用這種方式選舉自己認為合適的市長，而這又是人民和法律賦予他們的正當權力。高志強意識到今天如果不接受代表們的意見，不讓畢雲天做市長候選人，已經不大可能了。因為你就是強行取消了畢雲天候選人的資格，除了更令代表們反感外，別無用處，明天投票時他們照樣會按自己的意願辦事，究竟填票的筆握在他們自己手上啊！ 　　高志強這麼反復權衡著，深知可供自己取捨的餘地已經不多。他關上窗戶，緩緩轉過身來。他突然看到了牆上一切權力屬￿人民幾個燙金大字。高志強心頭動了動，堅定了自己的決心。他重新把窗戶打開了，用手指著窗外，回頭大聲說，同志們你們聽到了吧，外面又彙集了不少代表，他們在等待著我們，是好是歹，醜媳婦總該見公婆了。然後高志強回到自己座位上，低頭跟李主任耳語了兩句，李主任點了點頭，看看手錶，對代表們說，已經一點了，我們再也不能猶猶豫豫舉棋不定了，剛才我和高書記商量了一下，大家都是主席團成員，現在就以主席團名義對六十八名代表聯名推舉畢雲天同志為市長候選人的議案進行集體表決，表決完後交市委常委審議，市委常委再報省委。 　　說到這裡，李主任又把秘書處的負責人喊到一邊，要他們做好點數和記錄的準備，然後大聲喊道，同意六十八名代表議案的請舉手！唰唰唰，主席團成員幾乎都把手舉了起來。秘書處的人便趕緊站到椅子上，將眾人高舉著的手反復點了幾遍，確認無誤後，才報告了人數，讓記錄員記錄在案。接著李主任讓不同意議案的人舉手，沒有誰舉手，再喊了兩聲，依然沒有，便回頭讓記錄員又記了下來，最後是棄權的舉手，有三人，也記錄在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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