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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〇

27 　　畢雲天是中午回到家裡的，剛要上樓，一部2000型桑塔納停到了他身後的坪裡，旋即從車上走下一個人來，畢雲天回頭一看，原來是教育局的皮副局長。皮副局長說，畢市長這兩天你去了哪裡？手機不開，政府辦的人也不知你的去向，我找得你好苦哇！我這是第三次上你家裡來了。畢雲天說，你有什麼好事？皮副局長笑道，想上你家裡討口水喝。畢雲天笑了，知道皮副局長是不想在外面說話，讓他跟進了屋。 　　開了門，落了座，讓夫人董小萍倒上茶水，畢雲天又問皮副局長有何貴幹？皮副局長說，也沒什麼，一點小事。畢雲天心裡有些好笑，如果是小事，打個電話足夠了，你三番五次地往我家裡跑幹什麼？畢雲天說，什麼小事？皮副局長說，想跟畢市長彙報彙報工作。畢雲天已經猜到對方來意，說，有話你就直說了吧。皮副局長就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忸怩半天才說，聽在教育局查帳的市紀委和審計局的人說教育局的財務問題這兩天就要下結論了？畢雲天點點頭，讓他繼續往下說。皮副局長說，鄧局長的問題聽說還不輕，他再留在教育局恐怕對工作有影響吧？ 　　畢雲天心裡說，你乾脆說他下了台讓你來做局長不就得了，何必這麼吞吞吐吐的？但畢雲天還得耐著性子裝著認真聽講的樣子讓他慢慢把話說完，在官場混了這麼多年，畢雲天早已經學會了控制自己。皮副局長瞟一眼畢雲天，壯著膽說，畢市長這幾年分管教育，您也是知道的，我在教育局做了十二年副局長了，其他幾個副局長沒一個有我這麼久的。畢雲天說，我知道。皮副局長說，我一直主管教學，臨紫市近幾年高考比例全省排名都在前五名。畢雲天說，我知道。皮副局長說，我大學本科畢業，還在臨紫一中當過近二十年老師。畢雲天說，我知道。皮副局長說，我的論文上過中央刊物，我評過省先進工作者。畢雲天說，我知道。 　　就這樣，畢雲天不知說了多少個我知道，皮副局長才把話題繞到他要說的主題上。他說，鄧局長下去了，常委是不是該考慮一下我了？畢雲天說，你說完沒有？皮副局長不知畢雲天的意思如何，望他一眼，怯怯地說，說完了。畢雲天說，說完了就好，我跟你說啊，鄧局長還沒下去呢！皮副局長說，他問題那麼多，還不下？畢雲天說，他問題多，你們做副局長的就沒問題？皮副局長的臉就紅了一下，不知說什麼好。畢雲天說，再說鄧局長的事也不是我一個人說了算，得開常委會集體研究。皮副局長說，今天下午不是要開常委會麼？畢雲天說，你怎麼知道？你要參加？皮副局長嘿嘿笑道，我哪有資格，我至今還是個副處級。 　　皮副局長走後，董小萍就責怪畢雲天說，你對皮副局長的態度是不是也太那個了點？人家可是銀秘書長的親表兄。畢雲天說，銀秘書長的親表兄我就要把他當爹看？我知道他就是看著姓銀的是市委常委，才這麼肆無忌憚來跟我攤牌的。董小萍說，你不要忘了在縣裡時和銀秘書長之間的過節，這對你可沒什麼好處。畢雲天有些不耐煩地說，今天你是怎麼了？董小萍說，我看他也是一片苦心，這兩天已經上門找過你三次了。畢雲天說，你知道嗎？這是典型的跑官要官。現在的社會風氣就是這些人搞壞的。董小萍說，你的調門別這麼高好不好？你就沒跑過要過？畢雲天忍不住笑了，說，那倒也是。董小萍說，小官小跑，大官大跑，不跑別人會主動把烏紗帽送到你手上來？ 　　說著董小萍轉身從櫃子裡拿出一樣東西，放到了桌上。畢雲天一看是一個紮了紅綢的紙殼精裝書套，上面印著《燈下文鈔》和皮副局長的大名。畢雲天說，這是幹什麼？董小萍說，這是皮副局長昨天第一次來咱家裡時留下的，說是他最近出版的專著，請你畢大市長批評指正。畢雲天笑道。他的著作誰敢批評指正？何況我忙得團團轉，連電視裡的新聞都沒時間看，哪有閒心翻他的大著？隨手扔到桌上，不去理會它。 　　到衛生間洗了把臉，又喝了口水，畢雲天準備出門去參加常委會。一眼瞥見桌上的書套，畢雲天心上又犯了嘀咕。他想，這個姓皮的不是想當教育局長麼？那他幹嘛不送金不送銀，送這誰的胃口也吊不起的所謂著作管什麼用？畢雲天就拿過書套，解開紅綢，把它打開了。這一下畢雲天笑了，對董小萍說，小萍你來一下，皮副局長的著作寫得真不錯，你可要好好學習學習。董小萍過來一看，便呀了一聲。這哪是什麼著作，原來是一盒嶄新的百元鈔票。畢雲天說，怎麼樣？這可比任何世界名著都要精彩吧？說著把書殼重新合上，紮上那根紅綢，提到手上掂了掂。董小萍說，你要幹什麼？畢雲天說，下午不是開常委會嗎？開完會我就把這本著作給皮副局長退回去。 　　到了市委大院，一下車，那些跟畢雲天熟悉的人見他手上提了一冊精裝書套，就笑問道，畢市長你今天上學去？畢雲天說，是呀，好好學習，天天向上嘛！到常委會議室後，常委們沒到齊，畢雲天把那個精裝書套塞到桌下，不聲不響坐了下來。沒幾分鐘，常委們就陸續進了會議室。這天的會議專題研究教育問題，先由畢雲天彙報在紫雲中學實行民辦公助試點的改革方案。畢雲天先通報了幾個與教育有關的數字，然後說道，市本級教育經費包括教師人頭費在內，占去了市本級可用財力的三分之二，而且還不能滿足教師人數猛增，教育設施擴建更新的需求，因而導致教師工資不能及時足額發放到位，老師罷課上訪現象的不斷發生。 　　這時高志強插話說，過去大家都不想當教師，教師只想離開學校，現在科教興國，教育最保險，大家都往學校跑，學校已經嚴重超編，教育經費增長速度再快也沒人跑得快。畢雲天點了點頭繼續說道，高書記說的完全是實話，大家清楚，現在一方面一般的角色特別是那些有關係的人爭著往學校裡擠，另一方面為數不多的名師和有水平的年輕教師紛紛往處跑，優生紛紛往外流，差生不想讀書也不讀書，這種惡性循環已嚴重影響了教學秩序，個別學校甚至出現三十多個老師帶三十多個學生的蕭條局面。 　　在這種情況下，部分學校不得已向學生集資以維持運轉，結果憤怒的家長將學校告到有關部門，最後學校只好退款了事。說到這裡，畢雲天苦笑笑，放低了聲音說，面對這樣不堪重負的學校和囊中羞澀的政府，我思考了許久，也單獨向高書記和雷市長提出過我的一些設想。我總想，維持這種低水平運轉的辦學有沒有意義？沒有教學資金和教學質量保證的學校究竟該怎麼辦？能不能通過向民間力量轉讓部分學校來重新探尋辦學機制？其他資本比如國有資產國有土地可以推向市場，教育難道永遠是禁區？這個禁區能不能打破？ 　　畢雲天說完後，會議室裡沉默了一會兒，接著一位常委說，可以賣車子賣土地，不能賣子女賣教育啊，這著棋得小心點下。另一位常委說，教育是政府的義務，這樣做是不是在推卸政府的責任？有人則擔心這會造成學生和教師隊伍的不穩定，擔心有暗箱操作導致國有資產流失。還有人說，我們省裡還沒有這樣的先例吧？在這些不好把握的事情上，最好不要好為人先。一時間，畢雲天聽到的是一片反對聲，沒有人提出支持。這其實也在畢雲天意料之中，事前他僅僅跟高志強和雷遠鳴通了一下氣，跟其他人並沒有取得共識。 　　這時高志強說話了，他說，大家的擔心不是沒有道理，但剛才雲天已經把問題擺得很明白了，教育再這樣繼續下去已經沒辦法維持，我看教育改革包括辦學模式的改革是惟一的出路，已經勢在必行，當然我不贊成一窩蜂都來改，先搞個試點，摸著石頭過河，行就繼續走下去，不行便另闢蹊徑。高志強說完後，問雷遠鳴，雷遠鳴同意他的意見。大家見兩個主要領導都有這個想法，也就表態今年先搞個試點再說。最後根據畢雲天的提議，決定在師資和規模都處於中等狀態的紫雲中學先搞一個試點，至於別的學校，等試點經驗出來後看情況再說，而且畢雲天還把他跟李校長和何衛國商議的那個民辦公助的初步方案也跟大家說了說，大家都覺得，就目前來說這可能是惟一的比較合理的辦法了，便沒有提出別的什麼異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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