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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六


  叢林說著這些的時候,雙手後撐,身子斜躺,抬頭仰望著天上的月亮,那姿態十分優雅。高志強瞧著叢林,說了些閒話,頭上圓月不覺已上中天,但兩人依然沒有去意。叢林說,多好的月亮,今晚我們就不回去了吧?高志強說,我們兩個同時失蹤,洞口鎮還不要被譚書記他們翻個底朝天?叢林說,集體下鄉真是沒勁,下回我們單獨行動怎麼樣?高志強說,好哇,我赴約。叢林說,到時反悔是小狗。高志強說,小狗就小狗。這時叢林的一隻手觸到了一塊小石子,她就抓起來扔了出去。水潭裡立即啵地一聲響,水中寧靜的月亮就像摔到地上的鏡子一樣破碎了。好一陣,那月又破鏡重圓,靜靜地浸在水底。

  叢林被水中的動靜所感染,對高志強說,現代人都弱智了,如果是古人,這樣的良辰美景,早已文思泉湧,詩興大發了。高志強說,你有詩興,也可以做一首詩嘛,我做你的第一聽眾。叢林說,我哪裡會做詩,如果唱個歌還差不多,可惜又沒有音樂。高志強說,要什麼音樂,大自然的天籟為你伴奏。叢林說,那我就唱蘇東坡的《水調歌頭》吧,這首歌首唱是多年前的鄧麗君,但直到近兩年才被王菲唱火。高志強點點頭,表示他在認真聽著。叢林於是望著水中月亮,深情而又略含憂鬱地唱道: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

  轉朱閣,低綺戶,照無眠。不應有恨,何事長向別時圓?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叢林清麗的歌聲似乎有一種磁性,悄悄吸引著高志強的感覺。叢林已經唱完好一陣了,高志強還微合著雙眼,沒有從那份感覺裡回過神來,總覺得叢林的聲音還在夜空中幽幽地縹緲著。沉靜了一會兒,高志強才掉頭望望身旁的叢林,輕聲說,叢林你唱得真好。叢林說,不是我唱得好,是蘇東坡的詞好。高志強說,夏夜的月,東坡的詞,叢林的歌,世上還有比這更美妙的組合麼?叢林抬頭望著月色下迷蒙的山影,緩緩說道,雖然《水調歌頭》是蘇東坡寫給他弟弟蘇子由的,但多年前我第一次讀到這首詞,我就認定蘇東坡這是專門為我們女人

  寫的,詞裡的每一個字詞每一節韻律都浸泡著女人的心情。叢林說,後來我特意查了一下蘇東坡年表,他創作這首詞的時候已經四十一歲,和您現在的年齡差不多,這個年齡可是最有魅力最吸引女人也最解女人風情的年齡,所以蘇東坡寫了這首詞,惹得一千多年來的知識女性都為之動容。女人這一輩子如果能做上蘇東坡的情人,那該多幸運!

  高志強被叢林說得笑起來。他說,你現在就可以給他打個電話呀,看他同不同意。又說,不過你別忘了,蘇東坡不僅為女人寫過《水調歌頭》,也為男人寫過《念奴嬌》。叢林說,是那首盡人皆知的赤壁懷古吧?首句日: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高志強說,你對蘇東坡很偏愛吧?叢林說,這首詞還有蘇東坡的前後赤壁賦,已是他被貶黃州時所作,其時這位可愛的大詩人已經四十四歲,為小人所誣,受盡了苦難,所以他心中少了柔情,卻多了悲壯。高志強笑道,看來我們這些鬚眉男子也可以找蘇東坡做情人了。叢林說,其實蘇東坡是中國文人共同的伊妹兒,你只要進入蘇東坡,就肯定有人在等著你了,要跟你對話,跟你交流。高志強說,是呀,因為有了蘇東坡,做一個中國人,確切說做一個有文化的中國人才顯得那麼值得。

  兩人將蘇東坡討論了好久,為這樣的月夜有蘇東坡做伴而興奮不已。這時叢林又突發奇想,說要到水裡去遊~會兒。高志強擔心地說,山裡氣溫可比外面低,你敢如此造次?不是頭腦發熱吧?叢林說,我已經是蘇東坡的情人了,你想我頭腦還不發熱?而且不僅頭腦發熱,全身都有些發熱了。高志強就下到潭邊,用手在水裡試了試,雖然溫度不是太低,但還是有些涼意。就說,最好不要下水,感冒了我負不起責。叢林說,我才沒這麼嬌貴呢,我每年洗冷水浴都要洗到十二月。高志強說,你又沒帶泳裝,怎麼遊?叢林說,怎麼遊?我脫光了遊。高志強有些吃驚,說,你真敢?叢林說,有什麼不敢?這裡又不會有人來。叢林又說,不過您要躲遠一點,給我站好崗放好哨,而且不能朝這邊偷看。

  高志強心想,這就是叢林了,他可還從沒碰到過這樣膽大包天的女人。高志強說,你真這樣,那我只好先走了。叢林說,我無所謂。高志強就往後退了幾米,眼睛望著山外的夜空。但他的耳朵卻沒法不去搜索不遠處那塊石頭上的動靜,只聽那裡正響起窸窸窣窣的聲音,那肯定是裙子正從一副迷人的身段上滑落。高志強身上的血液澎湃起來,他想像著叢林脫掉裙子,脫掉胸前和中部的飾物時的樣子,那一定是非常性感而撩人的。高志強真想側過身去看幾眼,他猜想月輝下叢林那光潔的胴體肯定比陶瓷還要富於質感,這種質感的胴體自然是最具有殺傷力的,也許你只要稍稍瞥上一眼,就會全線崩潰。高志強一遍又一遍說服自己,要穩住穩住再穩住。

  不過高志強很清楚,男人是沒有戰勝女人的能力和勇氣的,要想戰勝一個女人,恐怕最好的辦法就是讓另外的女人出面了。高志強就努力去想另外的女人。他想到了戴看蘭,這個女人在他的生命中至關重要,她已經佔據了他的整個,另外的女人想取而代之的確不容易。接著高志強想到了寧靜。高志強記得他最初和戴看蘭在一起的時候,寧靜也進入過他的意念,但他壓根沒想到要用寧靜去擊敗戴看蘭,他從一開始就覺得他和戴看蘭是那麼天經地義,他愛這個女人太久太深,這種愛把一切都忽略了。而現在他面臨的是另一個不可抗拒的女人。只是這個女人比戴看蘭後來了一步,這大概就是高志強用來抵擋叢林的惟一有效的理由。

  正在高志強胡思亂想的時候,水潭那邊撲通響了一聲。那一定是叢林已經撲入水中。旋即就聽叢林喊道,你可以過來了,我已經藏到了水裡。高志強笑道,水可是透明的。叢林說,這是夜晚嘛,你的眼睛還沒有這麼大的穿透力。高志強想想也是,就到了水潭岸邊。就見潭裡晃動著一個幽白而縹緲的影子,不知是被叢林攪碎了的月色還是叢林自己的身子。高志強問,水深不深?你要小心,我可沒有英雄救美的打算,叢林說,誰叫你英雄救美?我大江大河經歷得多了,這個小潭算什麼?高志強說,那你是不給我機會囉。叢林說,你想要機會就自己下來吧,看你有沒有這個賊膽。說著,叢林一個鯉魚打挺,稀裡嘩啦游向水潭對面。高志強真有些心癢起來。暗想,如果下去和這個妖精一樣的女人同游一潭,那一定是件再美妙不過的事。但高志強還是打消了這個念頭,他自嘲地笑笑,心裡說,我真的有這個賊心沒這個賊膽。

  叢林在水裡遊了幾圈,高志強抬頭看看天上的月亮,不知何時竟躲進了雲層。高志強說,你看月亮見你太大膽太放肆,都不好意思躲了起來。叢林在水裡得意地說,什麼是沉魚落雁?什麼是羞花閉月?你今天開眼界了吧?高志強說,別自鳴得意了。叢林說,這不是自鳴得意,是自信。高志強在心裡佩服起叢林來。他想,自信的女人是了不起的。叢林又在水裡說,你自信嗎?高志強說,在你面前我還自信得起來嗎?

  叢林又在水裡遊了幾個來回。高志強說,時間不早了,也該上岸了。然後往後退去。叢林在水裡撲騰了一陣,這才慢慢遊近那塊大石頭。但她卻還在水裡泡著,好一會兒沒上去。高志強喊道,你上來了沒有?叢林說,我上不去了,這個大石頭下面全是青苔,踩不穩。高志強說,那你找個沒青苔的地方嘛。叢林說,我找了,到處都是青苔。高志強說,你從上游上岸吧,那邊岸坎不高。叢林說,不嘛,我的裙子什麼的都在石頭上。高志強說,那你就在水裡繼續泡著吧,我走了。叢林說,你來拉拉我嘛!

  高志強猶豫著沒有動。叢林在那邊又喊起來,你是個男人嗎?是個男人你就給我過來!高志強心想,是呀,我一大男人,我在乎什麼?高志強於是走過去,上了那塊大石頭。低頭下望,叢林那白瑩瑩的身子在水裡晃悠著,真像一條擺動著的鯉魚。高志強覺得自己的頭有些暈眩,好像患了恐高症,要一頭栽到水裡去。叢林在下面叫道,你還磨蹭什麼?還不把手伸下來?高志強一個愣怔,呆呆地將手伸了下去。

  月亮這時突然鑽出了雲層,把那奶液一樣的光輝一齊灑下來,將這個小潭映照得如同白晝。叢林那白得透明的身子就從水裡慢慢浮上來了,先是渾圓的肩,接著是高聳的雙乳,再就是腿間幽邃的三角區。高志強都快窒息了,腦殼裡茫然一片,只覺得這個世界已經不復存在。幸好高志強的手上還用著力,他往上狠狠地一拉,叢林就騰地彈到了石頭上。水淋淋的赤裸著的叢林在高志強前面稍作停頓,就一頭撲進他的懷裡,嘴裡喃喃道,好冷好冷啊,抱緊點再緊點。高志強的全身就被叢林的冷點燃了,他用自己的胸脯和臂膀,用自己的激情把叢林囊括起來……

  世界凝固了。月亮,山巒,河水,一切都靜止下來。沒有靜止的是高志強的感覺,他在膨脹著,仿佛要把自己和叢林一齊摧毀。他恨不得把整個世界,把懷裡這個女人完全占為己有。他瘋狂地吻著叢林,吻著她身上的每寸顫抖著的溜滑的肌膚,吻著她的表面和深處。高志強真想把自己撕爛攪碎,化成水,再一點點滲入叢林。

  就在高志強無法自抑地要有所作為的時候,一聲怪叫在他們身後突然恐怖地響起。高志強一驚,下意識地鬆開了懷裡的女人。他體內的潮水停止上漲,接著緩緩退去。他回頭望瞭望,黑暗的山崖上一道弧影騰空而去,旋即又拋下一聲慘慘的啼嗚。高志強這一回聽出來了,是一隻貓頭鷹。高志強不知是該感激它還是該詛咒它,他低下頭去,拾起地上的裙子,披到還僵在那裡的叢林身上,然後轉身下了那塊大石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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