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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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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該請的神請到了,畢雲天他們回程路上就從容不迫了,車速慢了許多,到達臨紫已是第二天早上。畢雲天把奧迪車鎖進政府大樓前一個空車庫裡,上了麵包車的副駕駛室,對程咬金說,開到城外的農場去。這時被夾在秦叔寶和尉遲恭中間的潘成龍也醒來了,畢雲天掉過頭去說,我給潘老闆介紹一下吧,坐在你左邊的這位叫秦叔寶,右邊的是尉遲恭,算你今天有福氣,左秦瓊右尉遲,兩位門神保駕。又指指駕車的程咬金說,這是程咬金,瓦崗寨下來的。潘成龍面無表情,半天才說,你們是什麼人,把我綁架到了什麼地方?畢雲天說,潘老闆你這就冤枉我們了,我們一不拿繩索二不用銬子三不動你手動你腳,怎麼是綁架呢?潘成龍說,你們到底要幹什

  麼?畢雲天道,我們想請你到臨紫來看看,如果你有興趣以後可到臨紫來投資,我們臨紫現在什麼也不缺,就缺資金和你這樣的企業家。潘成龍冷笑道,有你們這樣請人的嗎?你們這是非法綁架,侵犯人權,我要去法院告你們。畢雲天說,你儘管去告吧,我們沒意見,只要求你耐心在這裡呆幾天,保證你會愛上臨紫的好山好水的。

  這時誰的手機響了,是一段明快的流行歌曲:祝你平安祝你平安,讓那快樂永遠在你身邊。潘老闆不自覺地把手伸向褲腰,才記起昨天一上車,手機就被左邊這個叫秦叔寶的傢伙收了去。潘成龍就朝秦叔寶要手機,說,說好今天跟一位客人簽一個合同的,肯定是客人在找我,你就讓我接個電話吧!秦叔寶在手機的紅鍵上一按,那歌曲就戛然而止了。秦叔寶說,對不起,你可能要在臨紫呆上幾天,電肯定不夠用,關了機給你省電。潘成龍氣憤地說,你們這不是缺德嗎?秦叔寶說,你說說德是什麼?德可以當飯吃可以當衣穿還是可以當女人用?我們現在缺的不是德而是錢。說著還用手做了個數票子的動作。

  說話間,車子開始爬坡。坡其實也不高,一下子就到了坡頂,展現在眼前的是一處開闊的起伏不平的丘陵地。丘陵地上隨處都是茶樹林,白色的茶花風起雲湧。還有一條小河亮麗如綢,在丘陵地之間左右遊移著。畢雲天緩緩按下車窗,深吸一口清新的空氣和空氣裡濃郁的茶花幽香,隨口念道,踏遍青山人未老,風景這邊獨好。一旁的程咬金說,雲哥你真是出口成章啊!畢雲天笑笑說,這是主席的詞句,我們這代人是背著主席語錄和詩詞長大的,要說我們肚子裡還有點文墨的話,都是主席給啟的蒙。程咬金說,那比我們這代人還是強,我們跟著四大天王唱了幾年流行歌曲,又瘋瘋癲癲讀了幾本金庸和瓊瑤,至如今才知道腹內空空,什麼也沒留下,倒不如你們讀點主席詩詞語錄,觸景生情了也可拿出來抖抖斯文。畢雲天說,你是在挖苦我吧?程咬金說。我敢挖苦你雲哥?我是由衷地羡慕你呐!

  侃了一會兒,畢雲天回頭對潘成龍說,潘老闆你說說,這風光還行麼?在廣州你怕難得有時間去尋覓這樣的秀山麗水吧?你看如今的人們厭倦了都市生活,都渴望返璞歸真,回歸自然,若能多到這樣的地方走走,可放鬆身心,陶冶性情,延年益壽,于己于人民於黨的事業都大有裨益啊!說到這裡,畢雲天望望窗外晃動著的青色,忍不住又說道,好久以前我就想到這裡來走走了,卻總是俗務纏身,難得成行,真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怪不得昔日的陶令不願為五斗米折腰,寧願采菊東籬下。畢雲天這麼自作多情的時候,潘成龍一直斜靠在靠背上,閉目養神,似在故意拒絕窗外的風景和畢雲天的胡言亂語。畢雲天也不介意,繼續道,現在好了,請來了潘老闆,我有了藉口好好陪你幾天,也了卻了我的夙願。

  麵包車像一隻蛤蟆在丘陵間的簡易公路上蹦跳了一陣,忽然往旁一撇,開進一條更加窄小的砂石路,朝一座小山丘顛去,最後停在一座矮小的火柴盒一樣的水泥屋子前。水泥屋只有低低的一層,但屋頂卻有一個小碉堡,原來這是三十多年前反帝反修時代的哨所,後來廢棄了,一直無人過問。水泥屋周圍長滿人頭高的茅草和荊棘,蜂蝗蛺蝶以及不知名的奇形怪狀的蟲豸在其間得意洋洋地飛舞著爬行著。幾個人從車裡下來後,扒開草叢,一步步向水泥屋靠近。屋前一道鐵門,門上掛著一把大鎖,程咬金過去開了鎖,讓秦叔寶和尉遲恭把潘老闆請進了屋。

  水泥屋裡沒有窗戶,但卻前後左右開了四個碗口大的小洞,看樣子是當觀察和架槍用的。當然屋子裡預先擺了床,還是席夢思床呢,還有水壺水杯水桶等生活用品,甚至還擺了一台不小的彩電,真有點像賓館了。畢雲天說,對不起了潘老闆,這裡雖然條件有限,但我們已經盡力而為了,據說你要來,還特意配了一台彩電。回頭對程咬金說,你把電插上,打開電視,看看效果如何。程咬金就開了電視,還把天線也拉長了。電視屏幕上開始是麻麻點點的雪花,後來就有了圖像,最後還裝模作樣地有了一些可說是色彩的東西。

  畢雲天說,好,效果是差了一點,但畢竟還可看,這總比沒有要好。又對潘成龍說,潘老闆,既來之則安之,你就好好地在這裡休息幾天吧,你要看看風景,四個方向都可看,你看個飽,至於吃喝什麼的,我們更會給你安排好,不說山珍海昧,粗茶淡飯還是能保證的,別的什麼要求你也只管提,我們請來的客人,我們一定會盡力招呼好的。

  畢雲天還興高采烈地說了些什麼,幾個人才出了水泥屋,同時哐啷一聲關上了鐵門。屋子裡一下子變得黑暗起來。潘成龍無意識地揉了揉雙眼,跌坐在床上。再睜開雙眼時,才發現房子裡還是有光亮的,雖然這光亮並不強。光源是那台要死不活的電視,和那四個天窗樣的孔洞。潘成龍罵了一聲娘,慢慢站起身。過去推了推那扇鐵門,鐵門緊緊的,沒有一絲鬆動。潘成龍在門上踢了一腳,回身向一個孔洞走去。外面是那青色的茶林。扒到另一個孔洞上,還是青色的茶林。第三個和第四個孔洞依然故我。只是第四個孔洞的外面多了兩樣東西,一是那條來時路,那輛白色麵包車正徐徐向山丘下開去;二是那個緩緩升上來的太陽,一動不動地盯住潘成龍,好像還帶著幾分嘲諷似的:潘成龍在窗前杲立了一陣,深仇大恨地撳息了電視開關,然後垂頭喪氣退回到床上,像一棵被人鋸空了心的樹,緩緩倒下了。

  不知過了多久,潘成龍忽然醒來了,只覺得口乾舌燥,喉嚨冒煙。全身大汗淋漓。衣服早已濕透,像是剛從油鍋裡撈出來的一樣。原來屋子裡變成了一隻蒸籠,熱得他透不過氣來。潘成龍往屋外瞥了瞥。外面陽光正猛,熱浪翻騰,像著了火似的。潘成龍這才想起已是盛夏,正是全年最熱的時候,那惡毒的太陽把水泥屋頂和四面水泥牆都烤得滾燙,屋裡還不成了高溫火爐?潘成龍在地上兜了半個圈,忽然哐的一聲響,他的腳踢在一隻鐵桶上。低頭一看,才發現鐵桶邊上還有水壺和水杯。潘成龍於是倒了一杯水,迫不及待端到嘴邊,欲一解焦

  渴,卻燙得不行,哪裡喝得進去?大概是憤怒到了極點。又無處發洩,潘成龍對著牆洞撕肝裂啼地喊道,臨紫人,我日你們的祖宗十八代!不想費了那麼大勁,競發不出一句像樣的聲音,就如火急火燎的公鴨,追不上母鴨,只能毫無動靜地幹吼幾下,那聲音連自己聽起來都會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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