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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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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戴看蘭在臨紫呆了三天,每天晚上都和高志強在一起,相互把對方折磨得死去活來。高志強渾身都被強烈的

  幸福感所佔領,覺得這一輩子能得到這個這麼優秀的女人,他已經非常滿足了。高志強忽然想起另一個女人來,那就是叢林。高志強奇怪地想,如果那天晚上他得到了叢林,那麼,現在跟戴看蘭還會產生如此強烈的要死要活的感覺嗎?高志強心裡說,這是一段多麼忘情的日子,他知道他永遠也不會忘記這些豐滿的日子的。

  眼看戴看蘭就要離開臨紫了,高志強琢磨著送件什麼禮物給戴看蘭,可他挖空心思就是想不出送什麼才好。送花送草太輕,人家也不好帶回去。送金銀首飾或別的什麼實物,又覺得俗了一點,何況戴看蘭什麼也不缺。當然更不能像他手下的官員那樣送紅包,這不是對兩人那彌足珍貴的純情的褻瀆嗎?最後高志強想起他曾經見過的一件東西,如果能弄到手送給戴看蘭,那是再合適不過的。高志強於是給畢雲天打了一個電話,開車去市政府把他接了出來。

  在車上坐了一陣,高志強只顧眼望前方,把著方向盤開車,也沒說要做什麼,畢雲天忍不住了,說,你不是要我陪你來兜風的吧?高志強說,當然不是來兜風的,你想人家省委組織部的處長都還沒走,我有時間和心思跟你來兜風嗎?畢雲天說,那你要到哪裡去?高志強說,你看我們現在正往哪裡走?畢雲天聞言,往窗外看看,竟然已經到了紫街,就問,你到紫街來幹什麼?高志強說,雲天哪,實話對你說吧,明天那位女處長就要離開臨紫了,你想我不應該有所表示嗎?畢雲天當然不傻,一聽就明白了高志強的意圖,說,你要我陪你去見一下海叔?高志強說,我要你給我幫個忙。畢雲天笑道,高書記智慧超群,還用得著我畢雲天幫忙嗎?高志強說,雲天你就別開玩笑了,我連私下要給省委組織部的處長表示這樣的事都跟你說了,你不幫幫我嗎?

  這樣畢雲天才認真起來,望著高志強,真誠地說,我知道你一直把我當朋友看,心裡很感激,自古同僚皆嫉妒,明爭暗鬥的多得很,我們共事多年卻能成為朋友,這也太難得了。高志強深有感觸地說,是呀,我們這些人在地方上也算是有頭有臉的人物了,因為你手中有權,走到哪裡都有人跟著,給你燦爛的臉色看,給你生動的聲音聽,你放個屁是香的,你吐口痰到地上沒準兒都能變成金條,不過你千萬不能往心裡去的,如果你以為你多麼有魅力,多麼招人喜歡,那你就是幼稚了。畢雲天說,所以你就有一種官場上常說的高處不勝寒的感覺。高志強說,什麼高處,不就一個小小副司嗎?又說,好在我身邊還有你這個知音,也算是我的福分吧。畢雲天說,可惜我不中用,心有餘力不足啊!高志強說,這只是暫時的困難,你不是已經複出了嗎?

  說著,就到了海叔屋外。兩人下車進屋後,海叔剛從外面回來不久,正在跟人說話。見了高志強和畢雲天,便把那人打發走,回頭招呼他們二人。一邊說,河北的客戶,找我好幾趟了,想跟我合作做筆生意。高志強說,我們來得不是時候,影響您老談生意了。海叔說,有你們這樣的貴客光臨,一起談談今論論古,這比談生意不是有意思得多麼?高志強笑道,好哇,以後我們天天到您這裡來談今論古,看您談不談得起?海叔說,你們肯來,我奉陪到底。

  三人說笑著,進了海叔的書房。那幅《臥雪圖》還掛在窗邊位置,高志強瞧了幾眼,在《臥雪圖》的斜對面坐下。海嬸已經端上三杯濃茶,高志強接茶於手。趁熱抿一口。讚歎道,真是好茶,是古丈毛尖吧?海叔點頭道,高書記你真厲害,一嘗就知。高志強說,偶爾喝過兩次,舌頭就有了記憶。畢雲天在一旁說,這是有人想重金購買《臥雪圖》,先用這古丈毛尖投石問路。高志強說,那《臥雪圖》怎麼還掛在這裡?海叔說,這《臥雪

  圖》我是會隨便出手的麼?高志強說,他出的價錢不夠?海叔說,還不完全是價錢,我這人嘛有時也不知怎麼的,有些人一見面,他還沒開口,就沒了跟他做生意的心情,他的價錢開得再高也沒用,當然我是說這些字畫古玩什麼的,我總覺得可不是一般的商品,它們是有靈性有生命的精靈,應該適得其所,有一個好歸屬,至少它們的主人不應該是一些凡夫俗子。

  海叔的話讓高志強一驚。他感到有些心虛。海叔正好點破了他的隱處,他就是因俗念而來的。為了遮掩自己,高志強問海叔,那您又是怎樣把他打發走的?海叔說,這好辦,我給了他一幅字,這幅字華麗而誇張,真正的方家是看不上的,但這個人看得上,我就低價給了他。聽海叔這麼一說,畢雲天就有了一個主意,接過海叔的話頭說,高書記你的字不凡啊,何不也留一幅在此,看看是俗人看得上還是方家看得上?高志強心頭有些惴惴,擺手道,雲天你別開玩笑了,在海叔面前我敢嗎?海叔立即來了興趣,說,我也聽人說過,高書記寫得一手好字,今天何不留個墨寶,讓我也開開眼界?高志強說,我這字在官場上給人簽個條子辦點小事還湊合,反正人家也不好說什麼,您海叔又不用我簽條子什麼的,我的字在您面前還不是一文不值?海叔說,不簽條子時,那字就少了金屬味,也許更能見出功夫。

  經不起海叔和畢雲天兩個的鼓動,高志強終於堅定了決心,以不拂兩人的意。可寫什麼好呢?高志強又猶豫起來。畢雲天在一旁提醒道,高書記熟讀唐詩,就書一幅唐詩吧。高志強說,這是個好主意,只是唐詩那麼多,不知哪一首適合書法。畢雲天說,你就寫一首你最喜歡的吧?聽人說書法家寫字都不是用手寫,而是用心寫,只要是你喜歡的詩,便肯定適合書法。高志強說,雲天還是個內行嘛。又說,唐詩中我最喜歡的還是白居易那幾首膾炙人口的長詩。海叔說,你是說《長恨歌》和《琵琶行》吧?我也挺喜歡的。高志強說,看來海叔也與

  晚輩趣味相投囉。海叔說,年輕時沒事我就要吟幾句的,什麼漢皇重色思傾國,禦宇多年求不得;什麼潯陽江頭夜送客,楓葉荻花秋瑟瑟,真可謂倒背如流,如今背不全了。畢雲天說,你們兩個可是知音了,高書記你就從兩首詩中選一首吧。高志強說,你說得輕巧,《長恨歌》八百多字,《琵琶行》六百多字,就是用鋼筆抄寫也得抄一陣子,寫到宣紙上是那麼容易的麼?畢雲天說,也不用寫整首詩,就選一首詩的某一段寫下來吧。海叔也說,雲天這個主意不錯,高書記今天你不寫一幅字留下,我是不會讓你離開紫街的。

  說著,海叔便打開牆邊的立櫃,拿出文房四寶,置於書桌上。畢雲天已經到外面取來清水,倒入墨硯,動手研將起來。海叔先鋪開宣紙,把狼毫放到書桌右上角的筆架上,扶正椅子,請高志強落座。接著又到書架上取出唐詩,問高志強是《長恨歌》還是《琵琶行》。高志強未及回答,畢雲天一旁已騰出一隻手來,拿過海叔手中的唐詩,放進抽屜,說,海叔您別操心了,高書記要書的詩還用得著看本子嗎?海叔說,那更好啊,今天我們就飽飽眼福,看我們的高書記一展大才。高志強不好意思地笑笑,坐正身子,拈筆於手。蘸了墨,用行書在紙上寫下了「琵琶行」三字。這字寫得凝重而又舒展,蒼勁而又通脫,一筆一畫都透著內力和靈氣。海叔一旁見了,不禁擊掌贊道,出手不凡啊!

  高志強也沒吱聲,靜靜氣,另起一行寫下轉軸撥弦三兩聲幾字。原來他是從琵琶女出面後,著手彈奏琵琶處起筆的。只見高志強眯眼瞄瞄紙上這一行字,稍停,複又運筆於紙上。速度也比先前快了些,筆走龍蛇,錯落有致,嚴謹中不乏隨意,曠逸裡蘊含深沉,其起承轉合,可謂環環相扣,那一張一弛,真乃天然渾成。海叔不住地點著頭,畢恭畢敬地拈著紙頭,高志強寫就數字,稍有停頓,他就往上提一提。旁邊的畢雲天已經看得有些發呆,競忘了研墨,被海叔在下面輕輕踢了一腳,他才覺悟過來,笑笑,恢復了手中動作。

  琵琶女彈奏琵琶一段,是《琵琶行》中神來之筆,一千多年來深為中國文人所津津樂道。跟別的知識分子一樣,高志強太喜愛這段詩了,可謂成竹在胸,一句還沒寫就,另一句已經在腦子裡成了形。加上他又精于書法,寫得起伏跌宕,酣暢淋漓,正暗合了《琵琶行》的內在神韻。海叔和畢雲天的目光一直沒離開過高志強的筆尖,高志強寫一句,他倆口中就默念一句:

  轉軸撥弦三兩聲,未成曲調先有情。
  弦弦掩抑聲聲思,似訴平生不得志。
  低眉信手續續彈,說盡心中無限事。
  輕攏慢撚抹複挑,初為霓裳後六麼。
  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語。
  嘈嘈切切錯雜彈,大珠小珠落玉盤。
  間關鶯語花底滑,幽咽流泉水下灘。
  冰泉冷澀弦凝絕,凝絕不通聲漸歇。
  別有幽情暗恨生,此時無聲勝有聲。
  銀瓶乍破水漿迸,鐵騎突出刀槍鳴。
  曲終收撥當心劃,四弦一聲如裂帛。
  東船西舫悄無言,惟見江心秋月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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