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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省委牛副書記的秘書宋曉波將電話打到高志強的屋裡時,高志強正在市委後面的雙紫公園裡,朝著高處的盼紫亭拾級而上。只要有可能,每天早上高志強都要堅持到室外去走走,活動活動筋骨,呼吸幾口新鮮空氣。只是如今的人都變得聰明起來,有事並不上辦公室去找你,而是直接到你家門口來圍追堵截。他們知道領導忙,這裡開會那裡檢查,這裡聽彙報那裡發指示,是難得有空呆在辦公室的。即使呆在辦公室,也常常門庭若市,像醫院裡的專家門診,不知幾時才能叫到自己的號子。

  高志強曾給已離休的原省委晏副書記做過私人秘書,離開省委大院後,先在臨紫市下面的南安縣做過半任縣委書記,接著升任市委組織部長,三年後做了分管黨群的副書記,天天被繁忙的事務和找上門來的人纏得抽不出身,感受頗深。常常是早上他還沒起床,就有人賊頭賊腦地在他房門外等著了,或彙報思想,或請示工作,或檢舉官員腐敗,或反映部門作弊,或久不提拔伸手要官,或長期受壓鳴冤叫屈,反正都是要找到重要領導才能解決的問題。當然也有來送紅包的,趁人沒注意,把信封往門縫下一塞就走,不過信封裡除了鈔票還會留下送紅包者的高姓大名,這個世上做好事白送人錢財的人恐怕還是不多。

  也許是晚上的大雨直到天亮才止住,這天早上高志強出門時竟然沒人堵在門口。高志強就松了一口氣,下了樓,沿著牆根下的石子小道,信步走出市委大院,然後上了雙紫公園。此時整個公園還蒙在濡濕的水霧之中,那滿山滿坡的綠色也因此顯得更加蔥蘢和厚重,似乎一伸手就能在空中撈住一把綿綿的雨霧。不時有大顆大顆的水珠自樹葉間倏然滑落,脆脆地打在濕地上,打在高志強的身上。高志強下意識地伸手在頭上抹一把,用目光和鼻翼吸納著那濃郁而芬芳的綠色,然後踩著濕漉的石級向高處的盼紫亭爬去。

  上到盼紫亭,再回首下望剛才登過的那兩百多級石級,高志強不禁微笑著點了點頭,表示還滿意自己。兩百多級石級相當於十層樓房的高度,就這麼輕輕鬆松地爬了上來,說明自己體力還不錯。是呀,打鐵還要本身硬,沒有這麼好的體魄,應付得了那麼一份繁重的工作嗎?高志強一邊這麼想著,一邊抬頭望望亭簷下盼紫亭三個字,那是典型的顏體,雄渾厚重,人木三分。兩邊亭柱上的聯語也是同一種字體所書,日:烏鳴青嶂裡,人語畫屏中。高志強想,這聯語俗是俗了點,好在字還棒,也就容易讓人接受了。高志強又盯著那字瞄了一會,才緩著步繞盼紫亭轉了一周。遠處是城市高高低低的建築,以及建築後面那條似有似無的紫江,在依稀的水霧中畫一樣的縹緲。高志強的目光在遠處停留了片刻便收住了,他更願意多瞧幾眼近前這滿山的綠色。這是南方的公園裡常見的喬木,有枝粗葉闊的梧桐,高大挺拔的松柏,綠意盈盈的樟樹,還有芬芳馥鬱的玉蘭和名貴的樺木,一場夜雨將它們濯洗得更加生意盎然。

  在一叢濃重的綠色中間,高志強看到了另一個山頭上的亭子。那個亭子的地勢比高志強所處的盼紫亭略高一籌。那個亭子叫做迎紫亭,和盼紫亭遙相呼應。兩個亭子都有一個紫字,雙紫公園因而得名。高志強覺得這兩個亭子的名字很有意思。兩個紫字都指的是遠處的紫江,但一盼一迎,卻道出了兩種完全不同的境界。可不是麼?站在盼紫亭的位置,城市後面的紫江藏頭縮尾,只看得見些許片斷,自然只有盼的份了。而站在迎紫亭上卻有所不同了,那裡地勢高,加之視角不同,放眼遠眺,那條逶迤而來的紫江仿佛就在眼底。早晨時間不夠,高志強一般難得上迎紫亭去,只有休息日的早上或傍晚才會從從容容地到那裡去走走,聞聞松風,聽聽鳥語,欣賞欣賞山下的城市風貌和遠處那條風姿綽約的紫江。

  就在高志強注目高處的迎紫亭時,身後的石級上響起輕巧的腳步聲,有人上了盼紫亭。高志強回頭,是一個身著紅色運動服的年輕女人,微喘著斜倚在亭柱上,那樣子還有幾分嬌媚。高志強只覺有些面熟,猜想可能是大院裡哪個部門的,卻一時想不起是誰來。年輕女人也發現了高志強,一雙黑亮的媚眼拋過來,驚奇地說,是高書記您呀!高志強說,你是……?女人說,我是婦聯的叢林,您記不得啦?

  高志強一下子想起來了,一個月前市婦聯因為兩個副主任到齡退位,在縣區婦聯選了叢林等四個年輕主任作為市婦聯副主任備選人上報到常委。四個中選兩個,這四個人就暗暗地行動起來,動用各方關係找幾個常委領導說情,高志強因為管幹部,接待過十多個說情人。最後連紫源酒廠的黨委書記兼廠長江永年也找上了門,力薦叢林,說叢林是四個備選人中最年輕最有工作能力的,請高志強在研究人事時關注一下。高志強也不轉彎,問江永年和叢林是什麼關係。江永年坦言說,是我老婆的親妹妹,不是老婆幾次逼著我,我還不敢斗膽來跟高書記說這個情呢!高志強開玩笑說,怪不得你這麼起勁,人家說妻妹妻妹,做姐夫的占了半邊屁股。

  江永年說,我可沒這樣的賊膽,不然老婆還不河東獅吼要了我的命?高志強後來瞭解了一下,這四個備選人中叢林還確實是最強的,所以常委研究人事時,有幾個常委想刷下叢林,讓另一個與己有關的人選取代她,高志強堅決不同意,把四個備選人的具體情況一一放到桌面上進行比較,大家也只好認定叢林和另一個姓金的相對優勢大些,最後就定下了她倆。婦聯由高志強分管,後來市婦聯譚主任還帶著叢林和那個姓金的去高志強辦公室拜訪過,恰逢高志強有事準備出門,只匆匆見過一面,印象不深。

  也是一回生二回熟,這一下叢林第二次來到面前,高志強感覺就不那麼生疏了。忙說,是叢主任,正式到市婦聯上班來了?叢林說,來一個星期了,譚主任還給我在大院裡要了一套舊房,家都搬過來了,今天早上出來晨跑,才發現雙紫公園就在市委旁邊,便走了進來。高志強說,家裡還有誰?那一半呢?叢林說,那一半一起生活了兩年,去年他要去日本,拜拜了。高志強說,這麼好的機會你怎麼不跟了去?換了我早就漂洋過海了。叢林說,我是個民族主義者,日本鬼子在華犯下滔天罪行,卻不肯認帳,連首相都要去參拜靖國神社,我最恨的就是日本鬼子,我會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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